(8)
话分两头,却说这壮士吉安自打离了鞶镇,两三月有余的光景,没捎回一点消息。连日里过往客商纷传,有说京城方向的生意已不好做,朝廷也不安顿,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响马劫路,盗匪横行;有说天下豪杰云集京城,图谋造反,早被官兵剿灭坑杀。吉安自是知道前因后果,这为嫂的在家却是牵肠挂肚。吉安之嫂王氏,前面有所提到,二八嫁入吉家,为人那是知书达礼,秀外惠中。因公婆皆已作古,便勤俭持家,颇受族人称道。原先吉家本也算殷实,几番变故,加上丈夫早亡,王氏倍感绝望。幸有吉安支撑,敬奉有加,同命相连以致于亲如姊弟。如此过了三两年,王氏暗暗立了独守之志,盼吉安早早迎娶,过继个一男半女与她,续了亡夫香火,又多些操劳挂念,免得长夜漫漫,床衾清冷,才会觉得日子快些。
吉安虽只小王氏两岁,但终日读书练功,并不问晓男女之事。
昔日,吉安长兄尚在,有一二下人见吉安仁厚,便同他说笑道:“二东家想要何样人儿,还不央求大东家给你娶媳妇,莫不是想那天边的仙女?”
吉安脱口道:“仙女却不稀罕,8我只娶嫂嫂这般模样的,若找她不到,便不娶了!”
下人们哄然而笑,说者无心,那王氏在廊下听了,待下人们散去,谓那吉安道:“可不能再说这没羞臊的话,让外人取笑!明日你兄长回来,便商量为你物色哪家姑娘,我与你兄长也不过你一般大便成了亲,有个人管着你,看你口无遮拦!”
吉安依就扮个鬼脸,顾自逍遥去了。
今日物是人非,王氏好不感慨。
这日正思前想后,郁郁寡欢。有同族长辈唤作婶母,是族里女流中掌事的,来王氏宅中说是闲坐,王氏便迎进堂屋,亲沏了茶水奉上。那婶母环顾屋中,轻叹道:“贤媳且坐下,年纪轻轻,也难为了你,有难处抑或有什么想头,莫憋在心里,尽可说与婶母,婶母帮你计较。”
王氏只半虚着落了座,道:“媳妇儿倒是没有什么难处,只是担心这二弟出门日久,也没个回音。他兄长在时,没作主给他成了家室,终是个牵挂。这几年每日里只耍些枪棒,一群游侠儿混混拥着,哪知道天高地厚!倘若成了家室,也教他收收心。”
婶母哂笑道:“我这正说着你,便先想了小叔子!个中情分真是百年千年也修不来!”
王氏被婶母说得耳根发热,羞涩难当,故作微嗔道:“媳妇儿跟你说得知心,婶母却这般取笑!这哪里是长辈说得话,若是那些街坊妯娌们听了,能传出什么好话!”
婶母见她脸红,越发说笑道:“我却是没说什么,你便脸红,想必也有我不知道的奇妙缘故,婶母也是过来人,却不知往何处猜。”
王氏赶紧站起身来,拉了婶母手臂道:“婶母还是早回吧,茶也别喝了,怎的这般戏弄晚辈,回头见了族里的长辈,看怎么告你的状!”
婶母见王氏着实羞涩窘迫,便松了话头道:“罢了罢了!不取笑你了,当了五六年媳妇儿,还是这等姑娘作派!是要吃亏的!”又道:“你才二十一二,来日方长,总要仔细打算,哪可没有想头?”
王氏道:“方才只顾听婶母说笑,哪顾得正题。”便把过继与孀居守志之心说出,不想婶母轻抚王氏手臂道:“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只怕你心中苦闷,不得开口。那神婆子把乡里那些长舌妇们说得信以为真,婶母只盼你早作打算!”
原来鞶镇有个女巫师,谁家个头疼脑热,精神恍惚之类的病人,在药铺抓了药不见效,便来这让她瞧,大多时候偏偏还见了效。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在鞶镇便有了名气。
吉安自从早亡了双亲,又加长兄病故,族中便有长舌妇人,一半嫉妒王氏花容月貌,处事也为人称道;一半也是忌讳这阴阳事端扰了她家福气,便就着族里生老病死及诸端事故,一并的诟病起王氏来。有人把阴风扇起来,那巫婆不失时机加了几把柴,听了的再添了一口气,这鬼火就大了!传了不几日,便吹进了众乡绅族老的耳里。有乡绅道:“宁信其有,莫信其无!近年来族里的后生们摔伤磕折,生瘟夭亡的多了起来,那妇人丈夫早亡,家里眼看只剩了一个小叔,她若不是夜叉转世,也是阴气重,前世留了冤孽债的。倘若坐视不管,恐怕伤了家族气运。”
果然有人随声附和,生生装懂,搬出了八卦阴阳,说那女子本就阴气重,再丧夫无子,便是阴中之阴,必扰得世上的土里的皆不得安宁。
那族长却是个明白人,每每听得此言,便对那造谣祸乱之人厉声斥责,道:“休得胡言乱语,我只听祖上说:‘阴阳使不到活人身’!要是真有那敬畏之心,回家好好孝敬父母,免得百年后找你算账!亏你等读那圣贤书,却学了挤兑起寡居的妇人,你们是何居心,敢亮出来晒晒?!”
那几个也算有头脸的乡绅一个个狗血喷头,嘴中却不讨饶,只嘟哝道:“您老人家说得好,谁都不是单单为了自家,后生小崽们金贵,却是马虎不得。不管这事有的没的,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一个人怕,族里顺当了,于谁不是好?外头世面大得很,哪里安不得身!这妇人容貌煞是好看,哪家公子哥不稀罕,也不是没人提,那妇人只不松口,却不是要苦了大家!”
族长见说不通,只骂了几声混账便不言语,拂袖而去了。
于是才有王氏唤作婶母的登门闲话,那都是受了族长的托付,来探王氏的口风。倘若有两全的办法,便不能委屈了她。到底是吉家的媳妇儿,大半个女儿。不出所料,这王氏只是铁了心留在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