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这是青春最后的赌局，不分胜负
l阿豪师弟组织的牌局，多在周三和周五晚上，工作的中间日和结束日。渐渐地，这也成了大家每周固定的娱乐项目。但林辛却对家里出现赌钱的现象嗤之以鼻。她会故意调高电视音量，或者霸占整张沙发的位置，来作为她无声的抗争。所以亦先多数时候只是在一旁观摩，但也乐在其中。他甚至觉得有林辛“管”着自己，是一种幸福。
l在缺席了上周的牌局后，亦先主动揽起今晚洗碗和拖地的活。他希望在完成家务后，能得到林辛的允许，加入他们的牌局。听着阿垣房间里传来的激烈的叫喊声，亦先加快了干活的速度。
l“都让让，让让！把脚抬一抬......”
l亦先手握拖把随意地在地上来回转圈，眼睛却盯着阿豪手里的牌。他忍不住指挥起来：“这个这个”！又伸手指着散落在地板上的牌：“都不看的，会不会打......”
l“哎呀，你少说话！”阿豪一脸嫌弃，捂住了手里的牌：拖你的地吧，贤内助”！
l阿垣和小鸿同时笑出了声，也跟着附和道：“你行你来呀......”
l“给你俩说中了，今晚我就是要来教你们打牌的”！亦先昂起头，得意地瞪大了他的眼睛。
l“好久没和他们玩了，今晚我去玩一下可以么”？亦先关上房门，快步走向林辛。她正趴在床上，盯着电脑忙碌地操作着什么。
l“你哪次没和他们凑在一起的”？林辛语气平缓地说道。
l“我平时就看看，也没玩”。亦先伸出双手，在林辛肩上轻轻按了按。
l“你们哪是玩，是赌钱”！林辛翻过身，狠狠地瞪了亦先一眼。
l“哎呀！那......那只是1块钱嘛”。亦先说着也躺在了床上。
l“1块钱不是钱吗？这个阿豪，每次来就是赌钱......”
l“好啦好啦，娱乐娱乐嘛”！
l“去去去！我11点就要睡觉，别太吵了......”
l“收到，遵命”！亦先迅速起身，朝着林辛做了个敬礼的手势。
l“来来来，看我今晚大杀四方”！亦先摩拳擦掌，盘腿坐下：“咱们这样，输的就换人，开始”！
l“哈哈，你今晚是开荤了啊......”
l赌博，一件有多少人厌恶，就有多少人为之着迷的事情。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而达到最快收益的竞技。赢钱时身心的极大满足，输钱时又会展现出他们平常少有的“韧性”。于是他们全神贯注，成算在心，专注而决绝。坚信只要有些许“运气”的加持，便有赌未算输，时来会运转。
l可今晚的亦先，不管是作为“地主”或是“农民”，都很快败下阵来。如若不是眼前都是自己最要好的兄弟，他甚至怀疑其中有人“出老千”。
l尽管他一直认为赌局未结束就清算自己的赌注是赌场大忌，可眼看时间已所剩无几，他还是没忍住在心里暗暗计算，自己在接下来仅有的几局里需要赢下几个“炸弹”......
l虽然牌面看起来不算流畅，但眼看已手握两个“炸弹”，亦先迅速抢下“地主”，心里暗自窃喜......
l“3个A”！亦先重重甩下牌：“报单！我这个最大了吧”！
l就在他准备以胜利者的姿态结束今晚的牌局时，一旁的小鸿却笑出了声：“你等等，
等等......”
l“咋样，你们别不认账啊”！
l只见小鸿缓缓站起身，两根手指不紧不慢地抽出了4张牌：“8炸......”
l“什么”！亦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跟着站了起来：“8......8不是出过了吗？刚刚你出了顺子的”！
l“哈哈，我刚刚出的是9--K。你不信，牌就在你面前，你数数”？
l“这把4个‘炸弹’哦，地主......”
l亦先狼狈地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计数计数”！
l“你28，阿垣36，阿豪你52对吧......”
l“不来了不来了”！亦先将牌撒向一边：“今晚搞不过你们......”
l“哈哈，‘送财童子’不再来两把吗”！阿豪还在一旁怂恿着。
l“你可闭嘴吧你”！亦先有些懊恼，抬肩撞了一下阿豪：“就是给你‘贤内助，贤内助’地叫，都叫晦气了”！
l“下次再来赢钱......”
l亦先赶紧下楼洗了把脸，担心自己流露出输钱的沮丧。
l可再次上楼，亦先才察觉到不对劲。看着手机上时间才显示10点50分，门缝却没透出光。“已经睡着了吗？不会生气了吧......”亦先心想，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
l房间内一片黑暗，亦先就着手机上的微光，发现林辛正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背对着他。
l“怎么这天气睡觉不盖被子，很容易着凉的......”亦先一边说着，拉起一旁的被子向林辛靠近，却发现她的身体像在微微发抖。
l“着凉了吧！不是说11点睡觉吗？怎么......”可当亦先触碰到林辛的那一刹那，她的身体仿佛如触电一般，猛地震了一下。
l亦先感觉奇怪，往前趴下向着林辛靠近：“你怎么啦”！
l林辛像在努力地移动着，脸都几乎贴在了墙上。
l“你别生气嘛，我也才玩了一下，都还没11点呢......”亦先感到无奈，他不想在输钱后还要花心思来哄她。
l见林辛仍然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不为所动，亦先有些急了。
l“你别这样嘛，我又不是......”他稍稍用力，想把林辛翻过身。
l可当他看到林辛的脸庞，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飞快地往下坠。
l林辛面无表情，睁着双眼直瞪瞪看着墙壁。她双手紧紧握拳，身体不停地发抖，眼泪也止不住地顺着眼眶涌出。
l亦先握住她的双手，那是一种彻骨的冰凉。林辛想再翻过身，却被亦先紧紧抓住：“你......你怎么了”？一股深深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l林辛用力挣脱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l亦先慌了：“你干嘛啊”！作势想抱起她。
l“你别碰我”。林辛发出微弱的颤抖的声音。
l“别碰我，别碰我......”林辛只是重复着这句话，眼睛盯着天花板，声音嘶哑，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
l“是不是不舒服啊，你告诉我！我.......我打电话......”亦先慌乱地摸索着手机，不知道该打急救电话还是报警电话。
l“你喜欢她是吗”？
l忽然间，耳朵里轰了一声，如同被万根尖针刺了一下，亦先全身都麻木了。
l“什......什么”？亦先祈祷着是自己听错了。
l“你喜欢她是吗”？林辛放声大哭，转过身体又缩成了一团。
l这次亦先没再阻止她。
l亦先在椅子上坐了一夜，他不敢再靠近林辛。那是一个漫长的黑夜，周遭安静地骇人，安静地听得清每一声呼吸，和每一下心跳。可亦先从未如此渴望，渴望太阳不再升起。因为那时他的“罪行”将随着阳光暴露无遗。
l林辛像往常时间一样起床，洗漱，穿衣。亦先不敢轻易触碰她，只是在她出门的时候，战战兢兢地说：“我送你上班吧”。
l林辛双眼肿得发红，她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前走去。亦先不敢靠近，只能推着单车跟着身后。
l巨大的愧疚感吞噬着亦先内心，昨晚的情形历历在目，那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会导致她的身体出现那样的反应。林辛每次停留，每过一个路口，亦先都感到害怕，担心她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l看着林辛走进公司，亦先在远处等了10分钟后才离开。
l迟到的身影尤其夺目。特别是像亦先这种平时很少迟到的人，刚走进办公室，大家都能向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l陈嘉的眼神尤为明显和刺眼，亦先视而不见。
l“咋啦？昨晚搞晚了”？大白熊凑过身，像往常一样打趣道。
l“没......没什么，睡晚了”。
l亦先无心工作，此刻时间像是第一个站出来惩罚他的人。度日如年的煎熬令他坐立不安。他无数次打开林辛的聊天框，他想解释，做诚恳的道歉，还有忠实的承诺。可是他总是敲下几句话，就按下了删除键。
l最后只剩下那几句：“你中午要吃点东西......”，“你休息一会......”苍白和无力。
l终于熬到下班，亦先急忙赶去林辛公司，却只撞见了琳儿姐。
l“咦，亦先呀，来接妹妹下班吗”？
l“哦.....是......是的，姐”。亦先躲避着她的眼神。
l“啊？妹妹早就走了哦”！
l“她去哪了”？亦先心急如焚，手心不停地冒汗。
l“不知道呀，她只是说有事，就先走了”。
l“她没告诉你吗”？琳儿姐好奇地看着亦先。
l“啊！哦......是......是的，我回去看看”！
l“等等，阿先”！亦先转身想走，琳儿姐却一把喊住他。
l“你们小两口是不是吵架了啦！我看妹妹今天一天都不对劲”。
l“大家都不敢问她，她就这样坐着坐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l“哦.....没......没什么事，姐......”亦先像被扇了好几个耳光，脸涨得又红又热。
l“哎，赶紧回去看看吧”！
l亦先双腿像灌满了铅，用力地上下不停摆动地踩着脚踏板。他心里甚至预想了最坏的结果，可是他不知道林辛会去哪，只顾着往家里赶。
l刚进门，只见阿垣和小鸿坐在沙发上。看到亦先，他们好像同时缓了一口气。他们往楼上抬了抬头，没有说话。
l亦先急忙跑上楼，房门外摆着行李箱，林辛正在房间里装着另外一袋东西。
l“你......你要去哪......”
l林辛像是停顿了一下。
l亦先关上门，走到她身前。
l“你听我解释好吗”！
l林辛没有回头，拿出了衣柜里最后一件衣服。
l亦先一把抓住她正要拉上拉链的手：“你要去哪？你就不能先听我说吗”？
l“说什么？你想说什么”？林辛终于开口，她丢下背包，狠狠地盯着亦先：“和我说你喜欢她是吗？”
l亦先胆怯地松开了手。
l“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只要你说是，我现在马上走”！
l“我知道是我不对”。亦先低下头，过了好一会才说出话。
l“你没有不对！是我错！全都是我的错！但我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会让你喜欢上别人”！
l“你知道我看着你们的聊天记录，我什么心情吗？我看着你关心她，担心她，喜欢她！一字一句！你做这些事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林辛近乎咆哮地质问着亦先。
l“对不起，对不起”。亦先预想的解释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这脆弱的三个字。
l林辛终于失控，她放声大哭，一步一步地逼近亦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亦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l“我为了你，留在这个我不喜欢的城市。我听你的话，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我相信你，我们会有个美好的未来。可是你喜欢上别的女人！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林辛蹲坐在地上，大声哭喊着。
l“你......你别这样，我知道是我不对......”亦先想扶起林辛，却被她一把推开：“走开，你别碰我，别碰我......”
l忽然林辛朝着门口走去，重重地将门甩开：“你干嘛关门！你怕给别人听到吗！你怕你的那些好兄弟们知道你干的事吗”！
l“我就问你亦先，我和你在一起图你什么了吗？是你一个月2000块工资吗？那还要给你妈1000。我有要求过你带我出去玩，还是送我什么东西吗......我想了一天一夜，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l“哦！是这条裙子吗？还是这条唇膏......来啊，都还给你啊......”林辛胡乱地翻出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扔向走廊。
l直到剩下床上那部装满“罪证”的电脑。
l“你别害怕，我不会扔你的电脑，虽然我很想摔烂它，但我知道你买不起了”！
l林辛像一头疯狂的狮子，报复者眼前的“敌人”。
l“你别说这些了，你冷静点行吗”？亦先努力挤出这句话，羞愧地不敢抬头。
l“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你让我感到恶心”！
l“出去啊......”
l像那散落一地的物品，亦先掺杂其中。如果可以，此刻他也想像它们一样，冰冷而无感觉。林辛的悲伤化为愤怒，像一把把尖刀刺向他，剥离他，让他裸露在这现实的羞耻中。
l林辛最后没有离开，只是搬到隔壁房间和王梓一起睡。屋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但大家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l亦先依然每天跟着林辛上班，下班后再在路口等着她。但林辛却故意错开时间，不想和他遇见。亦先想买一束花，或者写一封诚挚的道歉信。可最后也只是做了更多的家务。他在拖地的时候故意在王梓房间门口停留多一会，希望林辛能有些许回应。可在林辛眼里，他就像消失了一样，她不看他一眼，也不和他说话。
l就这样过了几天后，林辛晚上偶尔会在楼下看电视，也有和阿垣和小鸿闲聊几句。亦先抓紧机会插上几句，再快速地捕捉着她脸上随时闪过的表情，以此来辨别林辛的“恢复情况”。可每当亦先靠近，林辛就上楼进了房间。
l兄弟们也只是无助地摇摇头，拍了拍亦先的肩膀。相比亦先，他们更是找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l十来天后的一个下午，亦先终于受不了这如坐针毡的煎熬。他和小孟哥请了假，提前了2个小时下班。
l好在小区只有一个出入口，不用担心会错过回家的林辛。他坐在石椅上抽着烟，心里组织着待会向林辛说的话。
l秋日里的夜幕很快降临，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出现，亦先迅速跑上前去。
l“你回来啦”！
l“干嘛”！看到突然出现的亦先，林辛明显吓了一跳。但这也是这段日子以来，林辛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l“你别生气了，我知道是我错，我这些天想了很多，我不想失去你，你原谅我好吗”！亦先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
l“哦？说完了吗”？林辛冷冷地回道，转身就要离开。
l“不是不是，你看......”亦先竟又翻出他和陈嘉的聊天记录：“你看，后面我已经主动疏远她了，因为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也想找机会和你坦白，但是我害怕......”
l这是亦先考虑再三后想出的方法，尽管这也可能重新激起林辛的怒火，但这也是证明他及时醒悟的唯一的证据。
l“我已经删掉她了，微信，电话，通通都没了......”
l“所以呢？删掉了就可以当做没事发生吗”？
l“不是不是，你原谅我好吗？给我个机会好吗？我真的很后悔。这些天来我不敢和你说话，我怕你生气，怕你要哭。我真的很心疼，我不想失去你......”
l“你连和我解释，和我道歉的勇气都没有吗”？
l“你是觉得时间久了，这件事也就过了吗”？
l“还是你想.......”
l不等林辛说完，亦先突然向前紧紧抱住了林辛。
l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l“我们回家吧”！
l对于亦先的决定，大家都感觉很诧异。他和领导同事们说，想回家工作，可以多陪陪妈妈。他和兄弟们说，想回家脚踏实地工作，攒钱和林辛结婚。
l他曾试想过哪一天和兄弟们分离，他肯定要喝很多酒，和他们说很多心里话。那是他紧紧抓住的青春结束的时候。可是那天晚上，四人围坐在阳台，安静地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这次他们喝上了辛辣的白酒。
l公司专门在为亦先办了一场饯别宴。领导和同事们悉数到场，除了小妮和陈嘉。小孟师兄和大白熊陪着亦先摇着骰子，欢声笑语地喝下一杯又一杯的啤酒，就像亦先并未要离开一样。杨经理示意大家安静，他唱了一首“朋友”，眼眶湿润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亦先，有空了要多回来看看。
l酒精的刺激和迷离的灯光，忽然给了亦先勇气。趁着大白熊出去上厕所的间隙，他赶紧跟了出来。
l“哥”！
l大白熊步履踉跄地转过身：“咋啦阿先，我能走，不用陪我去”。
l亦先赶紧上前搀扶住他，又从兜里掏出烟。
l“没事，出来歇会”。
l大白熊点起烟，若有所思地看着亦先。
l亦先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哥，今晚小妮，和......和陈嘉怎么没来”。
l大白熊像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哦......她们今晚学校有事......”
l“哦哦......这样啊......”
l大白熊却拍了拍亦先肩膀，说道：“小伙子，年轻人都会犯错，过去了就过去了......”
l亦先惊讶地看着他，没有多想便问道：“你知道啦”？
l“哈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l“你和她走得那么近，我们都看在眼里。之前还和你小孟哥在讨论，再继续下去该怎么办......”
l“那......那其他人呢？大家都知道吗”？
l“哈哈，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今晚过后，可能就......”
l“好啦，别再想太多了。我没什么送给你，希望你回家后，和妹妹好好地一起吧......”
l小孟师兄和大白熊来到火车站送别了亦先，俩人脸上无时洋溢着笑容。亦先自认为过往的经历能让他轻而易举地承受这样的离别。可真的到了离开的那一天，满满的不舍和悲伤还是充斥着内心。他只能尽量压抑着情绪，不让身旁的林辛看出。
l四年来在这座城市的回忆如同此刻倒退的风景一般，一幕幕地在亦先脑海重现。他不想再去和自己争辩，到底谁对谁错。
l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亦先还记得这个“陌生的号码”。
l“你要走了吗”？
l“我在火车上了”。
l“不回来了吗”？
l“不回来了”。
l“发生了什么事吗”？
l“你应该猜得到的”。
l“所以，就要这样子吗”？
l亦先不知道怎么回答。
l“一路顺风”。
l“希望你好好的”。
l她又连续发了两条信息。
l“嗯，你也是”。
l亦先清空了收件箱，回到林辛座位旁。
l夕阳正好落在她的脸颊上，金灿灿的，仿佛是校园小道旁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