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亦先的故事，开始于四年前的秋天
l十月的天，还是会让人热得冒汗。只是傍晚开始拂过的秋风，和早到的晚霞，带来了丝丝秋意。
l不少学生，误解了大学校园生活的轻松自由，认为那是对自己苦读12年后馈赠的3年假期。殊不知这是接触社会前最宝贵的时间和机会。
l亦先也是如此。他选择了逃课、玩游戏、打球.......来充实自己的校园生活。即使再过几个月就要实习了，他也只是舍不得身旁这群玩乐的同学。
l他心里偶尔担心的，只是如何在逃课最多的情况下，顺利通过老师们的考试。他觉得这一纸毕业证书，只是能给家里一个交代。
l亦先的爸爸在他13岁的时候离世，留下了白头人送黑头人的奶奶，整天以泪洗面的妈妈，还有措手不及的两姐弟。
l亦先妈妈没有什么工作技能，只能靠打散工维持生计。比亦先大两岁的姐姐，中专毕业后也不得不打工帮补家庭。而亦先这些年来的学费，多是靠着几位好心的亲戚接济。
l柔弱的寡妇和没爹的孩子，自然少不了旁人的冷眼和议论。随着亦先一天天长大，全家人也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能努力向上，改变这不幸的家庭。
l小学时候的亦先也在朝着大家的期盼长大。学习，体育，书法......每一项都有不错的成绩。但亦先印象深刻，从5年级开始，他莫名其妙地难以集中注意力。他渐渐听不懂数学课，100米的成绩下滑了1秒多，他开始好奇奶奶平日里写的潦草的字体......
l所以小学毕业考，他离众人期待的重点初中差了足足十来分。在贴着成绩单的那堵大白墙旁，班主任用力地和亦先妈妈说：“去普通中学做龙头，也是不错的”！
l可偌大的初中课堂里，却有着天和地的差别。老师在讲台上努力扯着嗓子讲课，尽量让前面几排的学生听得清。而越往后的同学，仿佛这就是他们的游乐园，嬉戏打闹，欢声笑语。
l亦先对眼前的一切，既害怕又好奇。他牢记着老师们的叮嘱，不受干扰，专心学业。
l可他也只坚持了一年。笔直的身躯下，那颗躁动的心慢慢飘远，只靠着蚕食以前的学习基础，才不至于让自己的成绩一落千丈。
l慢慢地，老师和家里人都开始察觉到亦先的转变，从苦口婆心地劝说，到怒不可遏地责骂，却始终无法阻止他青春期的叛逆。后来大家也只好无奈接受，这孩子已经不是读书的料，别做坏事，就随他去吧！
l高考后，亦先实在不忍心看着本就拮据的家庭再供自己上学，一心想着外出打工。但这却遭到姐姐的强烈反对。在她看来，这样只会让人更加瞧不起。一家人就算勒紧裤腰带，也要供他读完大学。亦先拗不过他们，便按着自己分数可及的学校，选了学费最低的专业，来到这所离家300多公里的城市。
l亦先心里也向往着大学生活，他期待着一个新的城市，新的环境。他会有来自各地的新朋友，他们不知道他的家庭，他的过去。他一头扎进这舒适的生活圈里，一晃就过了两年！
l这天，舍友阿炎把亦先拉到一旁，神色凝重地说：“兄弟，我最近有件事特别头疼！”
l“大家都说没有谈过恋爱的校园生活是不完美的，可这都快毕业实习了，我认识的女孩子都是班里的同学！我当初可是带着一片‘赤子之心’来的，
你看我到现在，愣是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牵到啊！”
l阿炎喋喋不休地说着，亦先一点都插不上话.......
l“就像上次，我问一个女孩子之前和别人约过没有，她立马就把我给拉黑了！我知道我心急，可是我这能用的交友软件都用了，就是没成功一次！”阿炎手舞足蹈，越说越激动。
l“哈哈！”亦先算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大笑起来：“你个小雏鸡，这么直接，不像是要找女朋友啊！”
l“哎呀，你小点声！”阿炎推了亦先一把。
l阿炎来自附近一个小山村，个头高大，皮肤黝黑。笑起来总会露出两颗洁白的大门牙，大家也会跟着笑。他有着质朴的少年气息，一紧张就会不停地挠头，也常常激动得满脸通红。
l“可我都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想问问她有没有这样的经历！”阿炎显得有些沮丧：“你看你社团、学生会都有参加，认识的人都比我多，有合适的就帮我介绍介绍嘛！”
l“可我自己不也还单着呢，你找我也帮不上忙呀！”
l阿炎站直了身子：“那，那你说，我适合什么样的女孩子，我有哪些地方需要改！”
l“哈哈，我这一时半会，怎么回答你这些问题。”
l“阿先，我是十分认真在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你别忽悠我！我真的不想再solo下去了！”阿炎的脸涨得像是熟透的番茄。
l“我知道我知道，可你想我怎么帮你？我......”
l“我有个想法！”阿炎打断了亦先的话，一个胳膊肘把他搂向身边，手指戳着屏幕：“你也一起下载！”他把好几个交友软件，统一放在了手机单独的页面上。
l“什么意思？”
l“你也一起聊呀，咱们一起找，反正你喜欢的我肯定喜欢，你不喜欢的，我可能也喜欢！”阿炎把自己也逗笑了，两颗大门牙白的锃亮。
l“来，这两个先下......”
l其实阿炎并不知道，亦先可能比自己更加胆小懦弱一些。他从大一开始频繁参加集体活动，就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胆量。他在女同学面前表现出的高傲冷酷，也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这一切都源于那深藏的自卑感。而现在，他竟对阿炎的提议满怀期待。
l接下来几天，亦先和阿炎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社交软件上。他们精心打造着自己的头像和签名，力求呈现出一个阳光向上的形象。俩人也时不时分享自己刚认识的女孩子，讨论如何制造出更有意思的话题。
l在一部部冰冷的手机下，屏幕世界里的男女，比亦先想象得更多，也更加开放。大家并不在意真实与否，只要那一行行文字和表情，带来暂时的舒适和慰藉。
l没过几天，亦先便认识了隔壁学院的女同学。她一开始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复，但在亦先不断地“嘘寒问暖”下，女同学慢慢道出了实情。她和舍友的关系不好，近乎被孤立的状态，平时无聊闷得慌，只好借此消磨时间。亦先抓准时机，鼓起勇气，约她周五晚上出来逛逛校园。女孩没答应也没拒绝，但亦先心里已默认成功，赶紧找到阿炎炫耀。
l“呐呐呐，成啦！”亦先将手机举到阿炎面前：“不错吧！”
l“我看看，我看看！”阿炎一把夺过手机，快速翻起女同学的主页：“哇，我就说你有一手，牛啊！”
l亦先双手交叉摆在胸前，成就感十足：“剩下的你就自己解决啦！记得周五晚上，在大门口的宿舍楼下！”
l可临近约定时间，阿炎却退缩了：“阿先，我看今晚还是你去吧。”
l“怎么？这好不容易约成一个？”
l“哎！”阿炎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失望：“我这几天加了她好几次，她都不通过。如果今晚见面发现是我，这多尴尬啊！”
l“这有什么关系，见了面再加不就好！”亦先有点生气：“要不我和她说我没空，那你直接去就......”
l“算啦算啦，下次吧！这次你去！”阿炎说着走出了宿舍。
l到了晚上，亦先还是和往常一样和同学打起游戏。他并没有和女同学提起见面的事，而她自然也没有问起。可能她会在等亦先的消息，或许她也忘了这件事。亦先理解阿炎的担忧，对于他来说，网络上的交谈已经可以满足自己内心的需求。而见面这件事，他们一样没有勇气。
l他们之间的计划也就此作罢。阿炎还在继续刷着软件，时不时对着屏幕傻笑，但俩人却很少再交流什么。
l亦先习惯睡觉前看看手机上周围的人，这天晚上，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熟悉的头像上。照片里的女孩抬头望着天空，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亦先心想，那一定是一个可爱的晴天吧。
l他犹豫着发出了添加请求，没过多久，就通过了验证。
l“哈喽，我好像在学校见过你。”亦先试探着问。
l“哈哈，现在的打招呼方式还是那么老套吗？”女孩没过多久就回复了。
l“不是，不是，真的有印象见过你！”
l“嗯......看侧脸，你就知道我长什么样啦？”
l“就......就真的很眼熟。”
l“你是李东同学吧，我见过你们一起打球。”
l“啊？对对对，我们是高中同学！”
l“怎么？夜深人静出来认识女网友吗？”女孩还在继续调侃着。
l“不是啦，我就无聊看看，睡不着！”
l“哈哈，没想到我这手滑错，还能认识个老乡.......”
l女孩叫林辛，和亦先来自同个城市。那天晚上，俩人就这样搭上了话。
l“我要先休息了，明天要替人上课。”第三天晚上，林辛对亦先说：“都是不认识的人，感觉有点无聊。”
l“哈哈，那你手机充满电，我明天上课陪你聊天！”亦先又翻了一遍林辛的朋友圈，在心里暗暗计划着。
l这几天，亦先都会主动找林辛，俩人也能从早上一直聊到半夜。但亦先心里迫切地想知道，如果他不主动了，林辛会不会再找自己。男女之间最开始那模糊的关系，有时候令他欣喜不已。但他更害怕自己满怀希望过后，只是自作多情。
l隔天，亦先起得很早。他和往常一样来到教室，上课发呆，和同学打闹。他把手机放在兜里，暗自与自己较劲。可直到下课，也没等来消息。亦先有些失望又感到后悔，是否不该选择这样的方式。路过宿舍楼下，他感到心跳加速，希望能遇上林辛，却又加快了脚步。
l“叮叮。”刚回到宿舍，亦先盼了一早的手机终于响了！
l“你这早上睡不醒吗？不是说好陪我聊天？我这课都上完了！”林辛连续发来三条信息。
l亦先终于喘上一口气，盯着屏幕满意地笑了，他赶紧回复道：“没有！没有！我早上也有课，我刚刚上着课呢！”
l“哦......你还认真听课了？那我不打扰你了。”
l“哈哈！不是啦，都下课了！你早上咋样了？怎么还可以替别人上课的......”
l就这样，在之后的每一天，亦先和林辛成了“亲密的网友”。他们分享着正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人和事。俩人有种默契，不轻易让话题结束。林辛偶尔喜欢调侃亦先，亦先也会跟着附和，他享受着这种感觉。亦先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林辛。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他站在镜子前，朝着左边转圈，又朝着右边转圈。他对这虚拟的感情感到空洞，他更怀疑自己是否符合要求。所以，他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他要找机会约林辛见面！
l“好烦哦，今天上了一天课，晚上还有选修！”亦先故意和林辛抱怨：“也不能逃课了，再逃就挂科了。”
l“那就上呗，别总想着逃课，都要毕业了。”
l“我今晚也想去图书馆复习，在宿舍看不下书。”
l“今晚我下课后经过图书馆，我可以等你一起回宿舍吗？”消息一发出，亦先便连忙收起手机。他无法直面答案的到来。
l可林辛却是爽快地答应：“好呀，反正我今晚也是自己一个人。”
l亦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和僵硬，又补上一句：“我们走走，吃点宵夜也行。”
l墙上的时钟像是故意放慢了脚步，让亦先更加坐立不安。他预想着见面后的情形，又在心里无数次练习着见面后的对白。他希望自己表现得足够完美，从形象，动作，语气......给林辛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l下课铃响，亦先急忙甩开了同学，一路小跑来到图书馆。
l他故意站在离门口十来米的地方。他不由地来回踱着步，眼睛却牢牢盯着同一个方向。
l“下课了吧？”9点40分，林辛发来了信息。
l“嗯嗯，我到了，在这里了。”
l“到了怎么不说，我现在出去。”
l亦先感到呼吸急促，他抖了抖发酸的小腿，想着是否需要再往前几步。
l来往的人群川流不息，把偌大的门口分割成碎片。
l林辛很快出现在其中。她今晚穿着一件连衣裙，和一件开衫毛衣。裙角正随风轻轻摆动，她也正朝着四周张望。
l看着林辛正低头拿出手机，亦先连忙走过去：“你好！”
l林辛抬起头，笑着说：“你也好呀！”
l林辛的长发剪成了齐肩的棕黄色短发，发尾精致地微微卷起。
l俩人结伴而行，踏上人工湖的石砖，穿过微微耸起的小山坡。路灯微黄打在身上，在地上照出他们的身影。
l亦先双手插兜，又伸出拨动头发，眼睛时而看着地面，时而望向远方。
l还是林辛先开了口：“你平时也是走这条路吗？”
l“嗯......走这边比较多。”
l“那你平时走路也这么快吗？”
l“啊，不......不好意思。”
l林辛捂着嘴笑。
l亦先又抓了抓头，生怕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l林辛的宿舍在亦先宿舍左前方，距离图书馆不到10分钟的路程。俩人站在楼下，亦先微微低着头，有些僵硬地说：“那......”
l林辛却突然绕到亦先面前：“那我先上去啦。”
l她的眼睛很大，藏着笑意。
l“你......你小心点。”亦先脱口而出。
l林辛还在看着亦先，像是做了个鬼脸，转身离开。
l舍友们责备着亦先找不到人，亦先感到头昏脑涨，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l他盯着桌上的手机，心里懊悔不已。
l好在林辛发来了信息：“你好紧张哦。”
l“我......我可能上课上得有点累。”多么牵强的理由：“下次，下次！我请你吃饭吧！”
l就如亦先所期盼的，俩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他们每日联系，偶尔见面。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一起散散步。宿管阿姨端正地坐在门口，她对在女生宿舍楼下来回踱步的男生早已见怪不怪。他们手里拎着东西，焦急地等待着心仪的女生。亦先并不与大家交流，他只希望下一个出现在楼梯拐角处的女生，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l下课间隙，班长阿垣先开了口：“你小子有情况啊！”说完一把勾住亦先的脖子。
l“你以为我们看不到吗？”
l“是你看不到我们吧”！阿牛和小鸿双手叉腰站在一旁，一副准备审判的架势。
l“就是新认识的朋友！”
l“怎么我还不能有女性朋友啦。”亦先装腔作势，摆弄着身体挣脱。
l“新朋友？那不介绍兄弟们认识！下午叫过来一起打球......”
l“我都说他眼光高，看不上咱们班里的女生了......”女同学李琴在一旁嘀咕着。
l亦先享受着这种被众人关注的感觉。
l只剩阿炎待在一旁闷不做声。
l“你觉得，表白是不是很重要？”亦先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向林辛问出这个问题。
l“那是肯定啦！”
l“这是一种仪式！”
l“哦哦，知道了。”
l林辛隔了好一会，才回复了一个表情。
l亦先却久久无法入睡。
l尽管内心早已波涛汹涌，但他总在努力保持着克制。适当的关心，适当的距离，心里只想着一切可以顺其自然。他回想起自己过往那些不堪的恋情，他也总在其中寻找原因，力求以更好的姿态投入到未来新的恋爱中。他喜欢林辛，可他依然无法撇开他的自卑和多虑，他对意外和失望感到恐惧。于是，他又再次暗暗计划。
l学校靠山，夜晚的风吹着像是已经入冬。亦先裹起大衣，拉着几个同学来到小山坡上。站在那块大石块向下眺望，璀璨的灯光和来往的人群，像一副跳动的画卷，尽收眼底。
l亦先依次撬开瓶盖，把酒递向大家。
l“这天气，喝冻啤酒合适吗？”
l“喝下去就暖身子，准没错！”
l亦先咕噜咕噜喝下半瓶。
l他试着开始：“林辛，问你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吗？”亦先没忍住，打了个嗝。
l林辛显得有些吃惊，回复道：“怎么问我这个？”
l亦先猛地喝了一口酒，身体微微一震：“没事，我今晚想去表白，和我喜欢的人！”
l林辛很快回复道：“然后呢，你和我说干嘛？”
l“我就和你说说，我去找她先。”
l“哦，那祝你成功。”
l亦先把手机放进兜里，又熟练地撬开酒盖，对着大家大喊道：“来兄弟们，再走一个！”
l正如以前试探林辛的好感一样，这就是亦先的主意。他喜欢这个女孩，尽管坚定却没有勇气，只好让林辛也替自己证实。
l夜晚的风呼呼吹过，亦先手里握着冰冻的啤酒不禁哆嗦。他不停喝着，又时不时摸摸口袋，确保信息提示的声音不会被风声盖过。
l“叮叮！”亦先深吸一口气，慢慢掏出手机，他害怕不是林辛。
l“怎么说去表白，人就不见了呢？”
l亦先看着手机，脸上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他感觉有点热，转过身背对着大家。
l“哈哈，在这呢！”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出了声。
l“怎么样？表白成功了吗？”
l亦先不再多想：“我喜欢人就是你啊林辛！”
l“什么？”
l“哈哈！我在和你表白呢，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啊！”亦先走向另一边，踮起脚朝林辛宿舍楼的方向望去，妄想从此处窥探到林辛的神情动态。
l“可是.......”
l“你刚刚不是这样说的，你说的是真的吗？”
l“你今晚就是要和我表白吗？”
l“你这......不行不行！这样不算，我不答应不接受！”
l“是的林辛，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l“那天晚上第一次见面后，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你。”
l“我故意和你说我没吃饭，故意在你教室楼下经过，只是因为我想见你。”
l“但我不够勇敢开口，只好选择这种方式。”
l“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做我的女朋友。”
l“让我一直陪着你，照顾你......”
l这天，11月20日。
l这里的秋天和冬天几乎没有间隔，猝不及防的一夜就能入冬。寒风开始刺骨，树叶纷纷落地。但这一切，此刻仿佛都是美好爱情的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