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夔国无归
话说息婆婆与叶灼华到了驿梅山庄,休息片刻,伊梅便把通往夔国的路线和计划安排妥当,叶灼华得知此事,要求一同前去,伊梅便带着众人出发。为方便行事,大家都换了男装,一行人快马加鞭,未时赶到宿水坡,在此处转水路前去夔国。
休息间隙,冬梅去打听楚军攻夔的消息,说成得臣的大军已进城多时,恐怕现在已打到了都城。
“看来成得臣早就有了戒心,向师妹放了假消息!”伊梅攒着拳头骂道。
众人闻言,个个神色凝重,这些年她们随着伊梅奔赴各大战场,她们知道,成得臣大军过境之后是何等惨状。不过,她们虽然明白自己无法与成得臣的大军抗衡,现在赶过去,或许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可能丢了性命,但弦国、黄国两国的灭国之殇,早已将她们的血性激发,让她们无所畏惧。
这次攻打夔国的领头人成得臣,熊恽惯称他的字号子玉,是楚国权倾朝野的若敖氏之后,如今身居楚国令尹。当年若敖氏富甲一方,楚先王遭难之时,其兄子文变卖所有家财支持楚王渡过危难,自此若敖氏便世袭令尹一职。
楚国以武治国,人人善武,成得臣自幼习武,以一支游龙鞭堪称楚国第一高手,而且他能征善谋,战功赫赫,倍受楚王器重,不仅手握楚国的军政大权,还破天荒的拥有一只私人军队若敖六卒——这在中原各大国中,都是例外。但他为人骄奢淫逸,嚣张跋扈,若敖六卒在他治下,也是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百姓求告无门,只能四处躲避,楚国上下,敢与若敖六卒做对的也只有驿梅山庄和丐帮。
一行人正在码头边议事,冬梅说看见船上有若敖六卒的人正在搬货,伊梅带人前去一看,发现他们搬运的货物,满满几十袋,全是上好的黑豆和苜蓿。
伊梅心道不妙,黑豆和苜蓿是上乘军马所用,而六卒的军需供给,不需要他们自行采买,便留下穆雨去打探清楚。
与伊梅随行的几位徒弟,冬梅、腊梅、春梅是驿梅山庄开庄授徒所收的第一批弟子,冬梅也是自幼在静安宫长大,十岁那年随伊梅出宫,她为人机敏,伊梅对她也最为倚重。穆雨是前几年慕名投靠而来,来之前已有一身武功,她行事稳重,少言寡语,武功和见识都在几人之上,伊梅对她也颇为器重。
一行人走水路,一到夔国边境,便看见不少逃难的人,他们拖家带口,慌不择路,看她们的眼神里全是惊恐。一行人加快脚步,赶到城中,见到的却已是尸横遍野、劫掠过后的惨状……偶尔传来几声哭声和牲口的叫声,都已不再刺耳,而是嘶哑的无声哀鸣……
“快找!”伊梅率先在死人堆里翻找着。
大家接连找到几个生还者,他们虽还有一口气,但睁开眼后,所求之事无一不是速死。大家每“救”一个人,便相当于在自己的心上划了一刀。
“我杀了你!”只见冬梅忽然飞身而起,只见一个走来的人影重重倒下。
“梅夫人,小人是奉潘大人的命,前来报信的!”那人被冬梅踩在脚下,高声叫道。
伊梅赶过去一看,果然是潘崇的手下,他说成得臣故意把进攻时间提早了三天,连潘大人也没得到信,而且现在成得臣正在废弃的祝融庙中对一群妇孺下手!
伊梅带着众人赶过去,果然看见正大发淫威的成得臣!庙里跪了几排妇孺,供若敖六卒挑选,一些人不忍受辱,当场撞墙而亡,还有一些含泪屈从,
而成得臣和若敖六卒的将官们正浪笑着,享受着这种变态的欺凌!
只见一名少妇抱着一个婴儿,卑微乞求:“官爷,妾愿依从。”
但她话音未落,便挨了一鞭,顿时皮开肉绽。
若敖六卒哄笑道:“就你这姿色,给爷提鞋都不配,还是带着你那小杂种……”
这人话音未落,已被伊梅戳破了喉咙。若敖六卒却丧心病狂,对那妇人群起而攻之,伊梅挺身相护,不想拉扯中,那妇人怀中孩儿却飞了出去!
“不好!”伊梅抽身不及,息婆婆和众人也在另一个方向。
这时一条黑影闪出,将孩子接住,同时一掌流云掌将两个冲过来的若敖六卒击退,出手这人正是季无恙。
这时成得臣暴怒而起,手上游龙鞭一挥,正在逃跑的妇孺被击倒一片。
“息婆婆,你负责救人,我来拖住他!”伊梅冲息婆婆喊道。
伊梅上前用剑挑住成得臣的游龙鞭,冲他高喊道:“成得臣,敢不敢和我赌一局?”
“笑话!一群连脸都不敢露的毛贼也配跟本爷叫阵!”成得臣怒骂道。
“我看你是不敢应战认怂了吧!你要是有把握赢我,我这黑纱你不是想揭就揭!”伊梅故意说道。
“好!爷爷我今天就成全了你的求死之心!”
成得臣一应战,伊梅便立即施展轻功,将成得臣引出庙外。
成得臣师承军武,一手游龙鞭霸道非常,长年行军做战,脚下功夫更是稳健。伊梅若全力应战,也是胜负难料。但此刻她为了隐瞒身份,不能展示其本家功夫,只能故意拖延时间。成得臣好胜心切,一出手便冲着她面上黑纱,伊梅找准他的心理,频繁施展轻功躲避,屡屡得手。
“纳命来!”成得臣见自己竟一时奈何不了她,恼羞成怒,使出一招游云惊龙。
伊梅侧身避过,但身体还是被鞭稍扫过,面上黑纱被截去大半。
“好险!”伊梅扯了扯面上黑纱,心有余悸,但这时成得臣却甩出一记飞镖,击中伊梅右臂,手中长剑应声掉地。
伊梅瞅了瞅庙里,看庙里妇孺已在众人掩护下撤离,松了口气。而成得臣看到自己的兵将正躺在地上装死,顿时勃然大怒,一鞭子下去,抽在四角立柱上,整座大庙顿时摇摇欲坠。
“住手!”叶灼华见伊梅受了伤,大叫着冲上前去。她本是医者,所习的素心剑法剑势平淡,但重山真人为了保护她,故意将这剑法的头三招设计的极具杀伤力。
“好剑法!”成得臣不由赞叹道。
“快闪开!”伊梅勉力拿起剑,冲叶灼华喊道。
与此同时,季无恙一招飞鸿踏雪,来到叶灼华身前,接连几招飞针走线,徒手握着成得臣的游龙鞭将他引出丈外。成得臣见今日竟来了不少高手,好胜心大起,势要与季无恙一较高下,追了过去。季无恙不断施展轻功,让自己和成得臣始终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让游龙鞭无法施展,但同时也限制了他自己,双方僵持不下。
“师兄接剑!”叶灼华抛出自己的剑。
“镖上有毒,带她们先走!”季无恙说道。
“小子!你这剑法不错,你师父是谁?”两人交手的空档,成得臣问道。
季无恙没有搭理他,只一心想将他多留一刻。成得臣为了探明他的底细,也有意放缓了招式,但几个回合下来,发现他竟应对有余,不免心惊。
“小子,你和伊梅到底什么关系?”成得臣再次问道。
“打赢我再说!”
季无恙料想她们已经脱身,不想恋战,打出一掌息云掌。成得臣故意接他一掌,由此验证了自己对他们一行身份的猜疑:一直以来,驿梅山庄一直在暗处和他做对,但伊梅和楚王熊恽关系匪浅,他曾多次要求查办驿梅山庄,但熊恽一直不肯点头。他混迹王权多年,深知最可怕的对手永远来自内部,现在见他们一行,个个武功不凡,便动了杀心。
成得臣全力而出,季无恙几次想要逃走,都被他拦了下来。季无恙见他杀心已起,心想若他们合力围攻,自己便难逃一死,冲成得臣说道:“不知道一会儿夔子跑了,你这场仗算输还是算赢了!”
成得臣一听这话,大呼不妙,命人去查看羁押的夔子,发现他果然被人救走了,便立即带人追了过去,临走前让季无恙给伊梅带话,让她不要再与他为难。
伊梅一行奔出数里后才停下来,叶灼华给她服下一枚九转丹,又顺手采了些婆婆丁,将根须嚼烂后敷在伤口,伊梅运气调理,很快便面色转好。
“华儿,刚才那少年是谁,你为何叫他师兄?”伊梅问道。
“他便是师兄季无恙了。”叶灼华回道,面带笑意。
他和季无恙都是家里遭了难,在重山真人远游时救下的,她性格娴静,自幼便对医道产生兴趣,在重山精修多年,已是一名医术精湛的医者。后来因夫人不慎摔伤,为了帮助夫人调理,她便搬去了静安宫。她与季无恙同在重山学艺八年,分离了五年后,今日竟能巧遇上,心中自是有几分欣喜。
伊梅点点头,她出宫多时,对这位精通医道和武学的小师弟,虽未谋面,也早有耳闻。
季无恙追上众人,已是酉时。一众人刚出了夔国,又看到许多妇孺的尸首,有不少怀里还抱着孩子。此时斜阳晚照,寂静无声,似乎都在为这沉睡在边境上的人们悲恸默哀,众人湿了眼眶,将尸首掩埋,剑书一“夔”字,叩拜离去。
家国倾覆,生死茫茫,这样的场面,每见一次,对成得臣的仇恨就更添一分。
“成得臣如此恶人,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还要蒙面行事!”冬梅愤而问道。
伊梅叹了口气回道:“成得臣身居令尹之职,眼下有些事我们不得不顾忌,不过我可以保证,他的死期不远了!”
季无恙意识到刚刚自己泄漏了她们的身份,将方才情形告之伊梅。
“别担心,我也没指望一张面纱能瞒他多久,只要他拿不出实证,见了我就还得毕恭毕敬叫我一声梅夫人!”伊梅回道。
一行人回到驿梅山庄,已经入夜,伊梅接到穆雨跟踪若敖六卒发回的暗报,便带人又赶了过去。季无恙和叶灼华相约杏花楼叙旧,这里背山面湖,老米酒为之一绝,是过往两人下山必来之地。
两人找了个僻静角落座下,烫了一壶老米酒,要了一蝶花生,抬眼看了看对方,一时之间,千头万绪,都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许久没来了,快喝口酒,暖一暖!”送酒的伙计说道。
叶灼华接过米酒握在手中,冷风一吹,想起白天夔国的那一幕,瞬时愁云密布,蹙眉不展。
季无恙见她如此,想起以前在山上,她研读医经时,也时常像这样蹙眉不展,又想她若是留在小重山,自己一定不会让她去夔国,不假思索说道:“师妹跟我回小重山吧!”
“嗯?”叶灼华抬眼看了看季无恙,却觉得眼前这人太过陌生,无法把自己内心那种亲近的感觉和他联系在一起,她的印象中季无恙还是以前那个白净少年,但眼前这人五官粗矿、肤色发黑、唇边还冒出一层细密的胡须,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许多……
“是不是我变了样子,你不认得了?”季无恙问道。
叶灼华轻轻的点点头,季无恙冲她一笑,露出一侧虎牙,叶灼华看到旧日痕迹,才找到些熟悉的感觉。
但叶灼华生性慢热,两人虽在重山之时亲密无间,但相隔五年,对叶灼华来说,无疑是换了一个人,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总是季无恙问什么,她答什么。季无恙知道她的性子,想了法的逗她笑,想和她尽快熟络起来,故意露出一侧虎牙,说自己还和以前一样。
叶灼华看了看他,用手比划道:“五年前我下山时,你还只有这么高!”
季无恙把她的手拉过来,搭在她脉上说道:“在下正好略通医术,可以为夫人治治这健忘症,夫人不如细细说说最近有何不适?”
叶灼华噗哧一笑,这是两人在山上时常玩的游戏,互扮病人相互考查,便故意咳嗽一声,回道:“近来喉中似噎,喘息不调,四肢疼闷,言语不正,水米难下。”
季无恙佯装查看后,一本正经回道:“脉相细软微迟,阳不胜阴,为气不足,身体凉冷,目黄时时变异,是蚰蜒黄,当服清半夏、射干、升麻、犀角、炙甘草,加生姜两片,水煎服”。
一面也伸出手给叶灼华搭脉,说自己近来食欲减退,腹胀隐痛,浊气上扬,喜怒无常。
“此症得需些时日,好生养着,十个月后自有分晓。”
“这位医者妙手回春,不需再多瞧一下就已知病由?并断言十月后痊愈?”季无恙不解问道。
“此症特殊,-得此症者乃福泽深厚之人,自有神灵庇佑,所以只需好生养着。”
季无恙正满心疑问,只听叶灼华接着说道:“脉相如珠走盘,不进不退,夫人这是大喜了!”
“哈哈……”两人玩笑一番,叶灼华终于找到昔日的亲近感,打开了话匣,将五年里发生的事一一告之,季无恙得知她终日被困宫中,连出门采药都成了奢侈,心中满是疼惜。
小店打烊后,两人仍意犹未尽,提着半壶米酒来到湖边说话。
季无恙告诉她自己取灌灌的奇肉做药引治病之事,叶灼华听说这药引真如医经上所记,越发兴奋,向他追问个中细节,提到这药引无法保存,便想起自己在寒潭中的存药之法,和季无恙约定,并让他下次给自己送些灌灌的药引来试试……
两人座在湖边,说了许久的话,忽然一停下来,才发现整个世界都已入睡,身边的声音,只剩下晚风拂面。两人相视一笑,看着远处被片片红枫遮住的小重山,又说起当年在小重山时的趣事……
临近天亮,季无恙才回到客栈,刚一躺下,便传来敲门声,起来一看,竟是叶灼华!只见她换了身衣服,背了个大包,小脸被冷风吹的通红。
“怎么了?”季无恙让她进屋座下。
“来不及了!我们要快赶上师姐!”叶灼华催促道。
季无恙听说叶灼华要去仁和山庄办事,昨日便说要与她一道,见她一脸着急,便收拾东西与她出门,在路上得知原委,原来她发现伊梅所中的毒有反复,回去后才听说她已连夜去了慕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