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先敌开火,还是帮敌人推坦克 (二)
坦克里,日军驾驶员绝望地寻找出口往外爬。打旁立的那个,好容易掀开盖儿,刚一冒头,就魂飞魄散,又钻了回去。他看到任广正举起的集束手榴弹!日军驾驶员绝望地闭上眼:“武运长久,为天皇欣然赴死吧。”
任广正准备完成日本兵的愿望,可另一个意外发生了。突然出现的张团副,火烧屁股一样,厉声大叫:“鬼子不能打!这是团部的命令!”
鬼子不能打,这是团部的命令?八连的官兵们都愣住了。
历史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并不是卢沟桥事变一爆发,中国军民就全力以赴浴血抗战了。抗战初期的这个月,事态发展得极为诡异,其诡异荒唐程度,是数十年后的后人所意想不到的。
为什么不能打?奇了怪了。任广正想不通。但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任广正是军人。团部下死命令了,他就是想不通也得执行。士兵们就没有连长的觉悟了。两辆让人发毛的铁甲战车,被咱们包了饺子,眼看就能吃了,可就是不让煮,这叫哪门子道理?当兵的急了。在这一瞬间,团副在他们眼里,变成了汉奸的活注解。
团副也是满腹委屈说不出来。他还想打呢,可他能打吗?他不过是团部的传声筒。团部不过是师部的传声筒。再深挖一下内幕,命令也不是师部下的。它来自当年长城抗战一战扬名的宋哲元。
七七事变之后,宋哲元躲了那么长时间,最终还是躲不下去了,还是从乐陵老家赶回来了。赶回来,没激励士兵抗击侵略,却幻想和平,找日军和谈,签订了《卢沟桥事件现地协定》。
让任广正更悲催的事情发生了,片刻后,团长的传令兵来了,带来一个“更向荒唐演大荒”的命令:慰问安抚那两个陷入绝境的日军倒霉蛋!
任广正听完这个命令,立刻惊得像木雕泥塑一样傻在当场了。传令兵传完命令,也崩溃了,往暴雨后地上的积水中砰地一躺,捂着脸哭了起来。任广正绝望地撕开军装衣领,愤怒地用头咣咣地撞击工事的土墙。任广正带着哭腔,惨叫:“慰问安抚那两个陷入绝境的日军倒霉蛋!我的军人人格啊,要是慰问安抚那两个陷入绝境的日军倒霉蛋!我的军人人格就完了!我就是身败名裂!一辈子都背着污点啊!”
任广正恨,他恨谁呢?他不恨掉进陷阱里的日本鬼子,他不恨传达命令的小兵,他不恨二十九军的中高层军官,他恨吴顶牛:“都怪吴顶牛这个混蛋!要不是他,我哪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吴顶牛,吴顶牛,是吴顶牛害了咱们八连!”
鬼子坦克掉进陷阱的时候,任广正说多亏了吴顶牛。现在要慰问安抚那两个日军倒霉蛋,任广正又恨吴顶牛是罪魁祸首。吴顶牛是谁?他又干了啥大事,让任广正一会儿把他捧上天去,一会儿又恨不能打进十八层地狱?
故事,还得从几天前说起。民国26年的7月7号,吴顶牛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平生第一次到廊坊这样的大地方,平生第一次见到任广正这种戎装整齐、外表雄壮的兵爷,也是平生第一次和中国历史搭上关系。
吴顶牛是河北沧州一个闭塞村庄里的一个闭塞农民。吴顶牛人如其名,壮得能顶牛,倔得爱顶牛。壮得能顶牛,是因为他正在青枝绿叶的棒小伙子年纪,还因为他们家穷是穷些,但还没穷到哀告无门的惨境。吴顶牛家是中农,有自己的少的可怜庄稼地,不用给人家打长工。一年到头,除了五黄六月和洪涝灾害时候不得不拿着破瓢出去要饭,其他时光还是能够自给自足的。倔得爱顶牛,是因为他不屈不挠的好胜心。这好胜心是家传的。吴家数代以来,虽然屡战屡败频遭打击,但就是立志要靠自己的拼死拼活省吃俭用,过上上等人家的好日子。
十八岁的吴顶牛,来廊坊走亲戚,结果,亲戚还没见到,就先见到了任广正的八连。吴顶牛被抓了民夫,被轰着前去修筑防御工事。7月12那天,一个老油子民夫,为吴顶牛讲述捷克式轻机枪的妙用。吴顶牛对此不太热心。对于吴顶牛来说,战争,国家大事,那是大人老爷们的事,和他这种蚁民无关。吴顶牛关心的,是这个月雨水多得出奇,阴雨连绵,一天接一天的下,下得地上积水成河,道路都淹了,照这样下去,庄稼还收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