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日寇侵占东三省 少帅不战惹国愤
王道士伏法,村民额手相庆,困扰一年有余的妖妇摄魂流言终于销声匿迹。但他所说南京修建中山陵一事并非虚妄,中山陵是孙文生前在紫金山给自己定下的陵寝,孙文逝世后,南京国民政府就紧锣密鼓地营造起来。中山陵完工后,孙文的灵柩通过水路由北京运至南京,历经四年才得以长眠于紫金山。这一事件,无形之中向国人宣示了南京国民政府才是正统的国民政府。
孙文逝世之前,北洋军阀奉系首领张作霖击败布衣将军进京组阁,任陆海军大元帅,成为民国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南京国民政府蒋介石联合布衣将军北伐,张作霖被迫议和。议和正在进行中,张作霖却被日本关东军炸死,其子张学良执掌东北,是为张少帅。张少帅面对虎视眈眈的日本关东军,不敢硬抗,易帜服从南京国民政府领导,南北之争终于偃旗息鼓。东北易帜后,东北军入关帮助蒋介石打赢北伐战争中的关键一仗中原大战,蒋介石一举统一全国,转而腾出手来对付共产党。然而,日本人窥视东北由来已久,早在庚子年间,就以各种借口潜入中国关内腹地,将中国的矿产资源、军事据点、河流走向、山脉走势、行政区划,画成地图呈现给天皇,在这张地图上就已把东北列为“日本关东州”,将中国作为“保护”国,东北易帜也未能阻止日本关东军侵略东三省的狼子野心。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夜,月近半圆,疏星点点,蒋介石拄着拐杖,登上停泊在长江上的永绥号兵舰。这是一艘江南兵工厂所造的川江炮舰,装备着日本大口径舰炮,蒋介石对它寄予厚望,兵舰开到赣江上,一炮打到共军老巢赣州不成问题。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舰上这一夜,日本关东军入侵东北,关东一夜失地千里,打乱了他所有的军事部署。张少帅选择不抵抗,置家仇国恨于不顾,将东北三省拱手让给日本人,引起全国人民声讨,不得不引咎辞职,跑到上海养病。没想刚住进皋兰路一号的张公馆,就在门口发现一颗手手雷,手雷下还压着一张纸条,上写:余惊闻将军与蒋公达成的不抵抗方针,致使半月之间辽、吉大片国土沦入敌手,国人痛心疾首,尔有何脸潜入上海?余料想尔一出此门必遭上海民众痛殴,故余奉劝将军:回去东北,和日本人开战,倘若无有决战之信心,或可回东北自行了断,向全国人民谢罪。既无奋起抗战之心,又无以死谢罪之魄,可变卖家产,援助关外的部队。如若不听,我的斧头不认人。张少帅一看,认得是斧头帮王九光的手书,这一惊非同小可。王九光早年追随孙文参加“二次革命”,是个铮铮铁骨的志士,九光所书的每一条,他都做不到,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当夜潜往别处躲藏。
日寇侵占东北,国民政府不抵抗,激起全国人民义愤。上海码头工人率先举行反日大罢工,罢工持续了好几天,半个上海都瘫痪了。赵大祥车行日渐没落,老蔡得闲出门溜达。赵大来找祥海商量,这样下去的话,车行恐怕要倒闭,刚才救国会来人,要老板们捐钱出力,车行生意每况日下,哪里有钱可捐?要不到年底就歇了租,将车行搬去“一街两坊”。时局动荡,同样影响到酒行,祥海也在为酒行的前景发愁,酒行最赚钱的是洋酒,现在也不让卖,照此情形下去,酒行也会难以为继。刚才救国会挨家挨户请求捐款,他正要找赵大商量,见赵大上门,便将捐款的打算告诉赵大:“现在世事艰难,做生意先维持着再说,救国救亡是当务之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想将这两年的盈利全部捐给东北义勇军,你有意见吗?”赵大说:“完全没有意见。不做亡国奴的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尽一份自己微薄的力量。”祥海拿出一张银票:“那么,你亲自去麦特赫司脱路跑一趟。”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包车户陈小姐打来电话,要老蔡赶快去北火车站接她回家。陈小姐已经半个月没有要车了,学校在暑假以后就没有开学,不知她去了哪里,这会儿突然要车,肯定有急事。
赵大拿过银票揣在怀里去隔壁药店找老蔡,药店老板娘曲眉丰颊,又好扯白倾谈,老蔡无事便喜欢往隔壁药店里跑。赵大来到药店,老蔡果然在药店里和老板娘闲聊,赵大叫过老蔡,吩咐老蔡赶快出车,陈小姐在北火车站要车。老蔡二话不说,回到车行,去墙上取下他那顶鸭舌帽戴上,拉起黄包车就要出门。伙计笑他那顶鸭舌帽只有陈小姐要车时才戴,老蔡头也不回拉起车就走,只半个时辰,老蔡就往北出租界到了华界闸北,来到北火车站。远远地就见一位金发女子在检票处木桩下绕来绕去。陈小姐具有一半俄罗斯血统,她的金发在阳光之下十分醒目,老蔡老远就看见了,认得是陈小姐,赶快跑过去,在路边停下,放下车杆,搀扶陈小姐上车,问陈小姐:“半个月不见你要车,学校都不开课,今日在火车站要车,是不是去了外地?”老蔡四五十岁,头发剃得很短,这让他显得年轻。皮肤黝黑,一张脱落了门牙的嘴笑起来戆戆的,让人感觉他的憨厚老实。每当他把陈小姐拉到目的地,擦去头上的汗,那嘴唇坚毅一瘪,陈小姐就会额外多给他赏钱。他身强力壮,不吸烟,不赌钱,百样陋习都无,身上有文人的气质,生活却迫使他当了人力车夫。他头上戴的不像别的车夫常戴的又破又脏的小毡帽,而是时髦的鸭舌帽,帽子是新的,身上的衣服整洁,且腿长步大,拉起车来车把不动腰间发力,因此非常的稳,跑起来没有多少响声。车辆拾掇如新,金属做的车把永远擦得锃亮,那些太太、小姐都喜欢坐他的车。陈小姐是工厂老板的宝贝女儿,在上海大学上学,陈家就在大马路上,家里给她在赵大祥车行包了车,由老蔡每天接送。老蔡平时话不多,一出陈小姐的车,话就多了起来,老蔡的嗓音很有磁性,赵大几次想要换下老蔡来帮忙打理店里的事,陈小姐都不肯,非要老蔡拉她不可。此时陈小姐答道:“告诉你,你会不相信,我去了南京。”
“果然是去了外地,我见你衣服是湿的,上海可没有下雨,一个女学生,跑去南京干吗?”
“我可不是一个人去的,我们去了上千人。”
“这么多人一起去南京干吗?”
“去请愿,要讨国民政府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你一点也不关心国家大事,只知道埋头拉车,日本人侵占了东三省知不知道?”
“我知道。不要埋怨我只知埋头拉车,我都拉过工人纠察队头头呢!”
“拉过纠察队头头不稀奇,你每天在街上跑,什么样人没拉过?说不定还拉过刽子手呢!”
“刽子手我不会拉,倒是救过人一命。”
“人家是刽子手,你又不知道,你怎么不拉?救过谁?”
“就是那个工人头头。”
“你真了不起,是怎么救的?”于是老蔡添油加醋,把怎么救护马辰龙的事说了一通,陈小姐肃然起敬:“看不出,你还有革命故事。”
“当然了。”
老蔡见陈小姐身上的衣服是湿的,就问她道:“南京在下雨?”
“嗯。”
“下雨你们还去讨说法?你说的那个……请愿?我们老板是不让我们参与这种事情的。”
“你们老板不是车行的赵大,而是酒行的祥海。”
“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每次坐老蔡的车,陈小姐都会和老蔡拉家常,老蔡会毫无保留地拿他知道的和盘托出,甚至拿祥海去会乐里的事当作笑资津津乐道,以引起陈小姐的好奇为乐。就连老蔡鬼迷心窍,娶了个秦淮河船舫女做老婆,老婆和人私奔的事都知道,当然是老蔡自己跟陈小姐说的。祥海是车行真正的老板,他早就跟陈小姐说过,有时候他说过也就忘了,却惊讶陈小姐怎么知道的那么多。陈小姐早将老蔡和两位老板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甚至祥海在沪东造了两条弄堂,酒行马上要搬家,车行也要搬过去等等,不久才发生或者刚刚才决定的事,陈小姐也知道。祥海和赵大,一个宽厚、睿智,一个刚毅、洒脱,不是普通的老板。
陈小姐喜欢刨根问底,老蔡事无巨细侃侃而谈,老蔡说完了就后悔,每次都要陈小姐不要告诉别人,不然老板会不高兴,说不定会解雇他,过后又口无遮拦,没有陈小姐想要知道而不知道的事。在这样的交谈中,再远的路不知不觉就到了。
老蔡再次问起陈小姐去南京的事,陈小姐说:“数千名大学生冒着大雨来到政府大厦门前,请求蒋**与我们会面,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要将东北的大好河山拱手让给日本人,可他就是不敢出来接见。堂堂国民政府**做了缩头乌龟,不敢接见莘莘学子,你说怪不怪?”
“这是国家大事,你一个姑娘家管得了?”
“能!只要全国人民都来管就能!”说话间,陈小姐家就到了。陈小姐父亲是良友纺织厂老板,娶了个俄罗斯妻子,生下陈小姐这个独生女,陈小姐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陈小姐失踪十来天,陈家鸡犬不宁。此时陈老板一见女儿回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陈太太从屋里跑出来,拥着女儿,埋怨她太不懂事,害父母担惊受怕。从此,再不许女儿擅自出门。
十月,摩登酒行搬到“一街两坊”,到了年底,赵大祥车行也搬走了,宁波路上两间店面都还给了斯密斯,可陈小姐仍然要老蔡接送。过不多久,陈家也搬到沪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