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假帝尸厚葬淆视听 乔北上陷危遇忠臣
燕王朱棣引兵杀到皇宫,时皇宫火势滔天,燕王朱棣一边命令士兵全力救火,一边围住皇宫,叫不要走漏了建文帝和马皇后,大火三日后扑灭,遍寻灰烬,只寻得一烧焦女尸,模糊不能认,有头旁后冠确定是马皇后。程济下令宫中各处放火时,已散走了在宫里议事的大臣、妃子、宫女和太监。朱棣见走掉了建文帝,不觉恼羞成怒,将抓住的十七个太监叫来,一一拷问建文帝下落,凡摇头不知,便一剑枭首,一连杀掉了十六名太监,只剩最后一名太监还未叫来问话,燕王朱棣以为太监口中一无所获,索性要将这最后一名太监也一并杀掉,哪知这名太监上前,见前面的太监均已被杀,赶紧跪下,言知道建文帝下落,燕王朱棣大喜,叫赶快寻来,该太监起身背起地上一太监的尸首,去烧毁宫殿的一角,拾焦木将尸体烧的只剩骨架,言是建文帝尸。于是燕王朱棣昭示天下,言建文帝、马皇后蹈火自焚,有内伺太监认尸和后冠为证。并下令厚葬,在烧毁的奉天殿上设灵堂祭奠三日,请高僧念经超度,每日一位燕军大将主祭,命所有建文朝臣全身素缟为建文帝、马皇后守灵三日,时只有二十四位建文朝臣附了燕,他们素缟跪于灵堂内,另有朝臣、兵将数百人缟服跪于灵堂外,以示不附于燕,大学士方孝孺既未附于燕,又未缟服来灵堂外跪守,燕王闻之甚怒,但隐而未发。祭奠的第三日申时,翰林修撰吴溥的儿子吴与弼一身素缟闯入灵堂,在二十四位附燕的建文朝臣中,一把抓住胡广胸襟,哭着道:“你与解修撰力陈大义,慷慨言忠,说的我父亲和王叔舍命,尔等却来附燕,你们有何面目在此为先帝守灵?”吴与弼年尚幼,还没有跪着的众朝臣一般高。
解缙、王艮、吴溥、胡广四人同为翰林修撰,且比邻而居,城陷前一晚,四人在吴溥家相聚,解缙陈说大义,胡广亦奋激慷慨,王艮、吴溥却流涕不言。解缙、王艮、胡广三人去后,吴溥子吴与弼年尚幼,叹曰:“胡叔能死,是大佳事。”溥曰:“不然,独王叔死耳。”语未毕,隔墙闻广呼:“外喧甚,谨视豚。”溥顾谓与弼曰:“一豚尚不能舍,肯舍生乎?”须臾艮舍哭,王艮已饮鸩死矣。城陷当日解缙驰谒燕王,燕王大喜,缙荐胡广,召至,叩头谢。城陷当日夜,吴溥与妻儿诀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吾不可复生矣。”说吧一头触墙而死。吴与弼和母亲将父亲的尸体运去城外安葬回来,听闻解缙、胡广城陷当日就附了燕,心中十分愤怒,于是瞒了母亲,买了缟服穿上来闯灵堂。
这日燕将主祭官是极负盛名的燕军大将李远,李远不但武功了得,而且计谋超群。建文三年五月,燕王领兵驻大名,盛庸领兵驻德州,盛庸派吴杰、平安扼燕饷道,燕王亦派李远南下焚王师粮械。李远令士卒易王师甲胄,混杂于王师当中,插柳枝于背为识,盛庸德州军粮饷军械皆屯于徐、沛,李远军过济宁、谷城,直至徐、沛,王师不之觉也。徐、沛粮艘所在尽焚,军姿器械俱尽,京师大震,德州军遂缺粮械。李远兵还,盛庸派兵击之,复为李远伏兵所败。李远之机智谋略,窥一斑可见全豹。李远见一八九岁孩童素缟来闯灵堂,亦是不敢大意,一边令人控制住孩童,一边驰报燕王,燕王亲临灵堂,问明乃翰林修撰吴溥子吴与弼,又闻吴溥触墙殉了建文朝,心中怒甚,灵堂外缟服跪着的不是还有百余建文朝臣不服于燕吗?这不正好可杀鸡敬猴?于是燕王下令,杀吴溥全家,启吴溥尸鞭尸三百,将吴溥父母妻儿并吴溥尸一起焚尸弃野。吴溥父母俱在,均年过七旬;有一妻一妾,妻年三十二,貌美慧娴,妾年二十一,青春姣好;有孩子三个,与弼为长,妻出,年八岁,次为女,妻出,年五岁,再次为子,妾出,九个月大,哺乳中,因战乱未及上户,还没正式取名,只有小名唤曰‘盼儿’,盼战争停息,盼生活平安。吴溥有一妹,一岁时高烧致哑,年二十二,耳聪貌端,已谈好了婆家,不是战争所累,三年前已嫁为人妇,因是随父母跟了吴溥一家过,这次也被殃及,还有吴溥家的下人和奴仆,一共二十三人悉数拉到市槽斩首,路人无不为之悲恸者也。时正值六月伏天,吴溥尸已腐烂的极甚,但仍被撅坟鞭尸,因臭气熏天,鞭尸时腐肉横飞,行刑者都湿帕捂鼻,头戴斗笠,每人鞭尸十次跑开,三百鞭后吴溥尸只剩一副骨架挂之树上,置吴溥父母妻儿尸于骨架下,大火焚尸弃野,其余人皆草草掩埋于郊外荒岭。不服于燕的建文朝臣全被士兵押了观看整个行刑,绝大多数建文朝臣心被震慑,不愿殃及家人,纷纷附了燕,只少数建文朝臣选择殉了国。燕王朱棣甚是得意。
燕王朱棣葬建文帝假尸、马皇后尸于兴宗孝康皇帝陵园内,然后布告天下,以示恩宠。兴宗孝康皇帝乃建文帝之父朱标是也,朱标病逝,太祖谥为懿文太子,建文继位,封父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文行至安庆,被一个青年书生看到,哭的险些昏倒,该青年书生名曰黄观,字澜伯,又字尚宾,池州府贵池县人,洪武二十三年,黄观以贡生入太学,同年八月乡试中解元,次年二月会试中会元,八月殿试策论以:“屯兵塞上,且耕且守,来则拒之,去则防之,则可中国无扰,边境无虞。”而高中状元,是明朝开科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者,黄观连中三元前的三次考试:县考、府考、院考亦均是获的第一名,时人赞誉他‘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洪武年间授翰林修撰,建文帝继位,升任右侍中,参与重要国事奏议,深得建文帝信赖。夹河之败后,黄观主动要求外出募兵,时齐泰在广德募兵,黄子澄在苏州募兵,练子宁在杭州募兵,他则去了九江募兵。一个书生,于王师累败之际,募兵何其的艰难。黄观每天走村串户,陈说国家危亡匹夫之责任,他的慷慨激昂并没有换来多大的效果,大半年过去,他所募之兵还不足一百。当他听说灵璧之战失败,燕军星夜赶往京城,京城危在旦夕后,他义无反顾的带着他所募的几十个兵去往京城支援,他不是不知道他们要去面对的是一群虎狼之师,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介书生,没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韬略,也没有三个回合就能挑落敌军大将于马下的超群武艺,他带着几十个毫无战场经验的新募之兵去京城已经是于事无补,但他无论如何都要去京城支援,他有书生的勇气和大义,他带着所募之兵行至安庆,看到了京城陷落,建文帝蹈火自焚并葬于兴宗孝康皇帝陵园的告示,他大哭一场后,解散了所募的几十个兵,去做了忠于建文朝的一个书生应该做的事情。黄观娶了妻但没纳妾,夫妻恩爱,有两个可爱的女儿,还没有儿子,黄观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一个很有气节的女人,她会在京城陷落时带着两个女儿殉国,黄观想的一点也没错,城陷之时,他的妻子理了理妆容,带着两个女儿走上淮清桥,从容的跳下。因为黄观的妻子心里明白,在外募兵的自己的丈夫一旦知道了京城陷落,一定会选择去殉国的,那时他们一家人就又可团聚了。黄观为妻女招了魂,沐浴更衣,穿戴整齐,去到罗刹矶,在江边的石壁上留下遗言:
生既已矣,未有补于当时;
死亦徒然,庶无惭于后世!
然后跳江殉国。
那日溥洽打听到盛庸去了广德,徐辉祖去了济南,薛通主张去广德,程济主张去济南,问建文帝主意?建文帝左右不能决,溥洽、叶希贤、杨应能觉得去济南要好,于是大家决定北上济南就铁弦,杨应能天黑时找来一条渔家的蓬船渡大家过了长江,找了一家客栈歇息,第二天乔装北上,建文帝、常爱妃扮成一对富商夫妇,程济扮管家,薛通、杨应能扮家丁,叶希贤扮成了道士,溥洽依旧和尚打扮,一僧一道跟了富商夫妇结伴北行,一路跑前跟后的照应,还算顺利。这日行至安徽境内,遇到一伙强盗拦路抢劫,将程济、薛通手上的两个包裹抢了去,薛通手里的包裹内是他的那张弓和十余支箭,程济手里的包裹内是大家的换洗衣物,还好皇帝玉玺和金银珠宝被程济藏于贴身处,没被强盗发现。建文帝从小宫中长大,从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即位以来他锐意文治,常与方孝孺讨论《周官》法度,军事皆取决于齐泰、黄子澄,他希望把自己的国家建设成国泰民安,哪知第一次出宫便遇盗贼,和他理想中的国泰民安相去甚远,他想上前呵斥盗贼一番,让程济给止的住了,等盗贼走远,程济道:“一个个洁面神满,哪里是山野盗贼了呢?分明是一群衙门当差的趁乱出来抢劫。”建文帝听说,无言的垂了一回泪,大家不敢走大路,尽择荒僻小径而走,当夜宿于一半山腰的农户家,农户家里只有老翁和老妇两个人,老翁卧病在床,老妇已是满头白发,佝偻腰背,问及家里何以就两个老人?老妇哭着道:“我大儿子郑村坝之败时战死了,大儿媳带着孙子回了娘家,二儿子未及娶亲,随平安将军灵璧之败后不知去向,有说战死了的,有说随平安将军被燕军俘虏了的,有说随败兵去济南投铁弦了的,也不知哪个说法是真。”建文帝闻言沧然而泣,老妇擦泪道:“先生年轻且富,应该未被这场战争拖累。”说的建文帝哭的已至凄惨。程济、溥洽等人好不容易才劝的住。老妇煮了半锅菜羹来招待大家,有些涩,建文帝和常妃勉强咽下半碗。老翁、老妇家就两间茅屋,老妇用旧床单当帘子将将老翁、老妇居住的那间茅屋隔开小半间给建文帝和常妃住,其他人住了另一间茅屋。睡至半夜,建文帝被饥饿闹醒,身旁的常妃睡的倒还安稳,自出宫以来,一路上有扮僧道的溥洽叶希贤打点,吃住还算得体,今晚算是建文帝有生以来吃住最差的一晚,建文帝只觉饥肠辘辘,额前金星乱舞,他害怕惊醒了常妃,又怕惊扰到帘子那边的老翁、老妇,他只得强忍的躺着。突然老妇哭着道:“是二毛回来了吗?你怎么全身都是血呀?老头子,快起来看,是我们的二毛回来了。”老翁道:“老婆子,你是又做梦了吧。”听得老妇坐起的声音,老妇道:“我刚才又做梦了,梦见二毛活着回来了。”老翁道:“梦不都是反着的吗?梦见二毛活着回来,说明他已经战死了,你快起去烧点钱纸给他吧。”老妇起来屋角烧钱纸,呛的老翁大咳,老妇瓦罐里倒了一碗药老翁吃了,才止住了咳,老翁、老妇睡后,建文帝怎么也睡不着,他一边流泪一边暗忖:是我没有管理好这个国家,引发了战乱,才让老百姓生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当时宫中火起,我为什么不跳入火中自焚?以谢天下!建文帝后半夜全是在流泪自责中捱过来的,身旁的常妃倒是一夜安睡,自出宫以来,常妃在担惊受怕中,没有睡过一夜的好觉,今夜的茅屋,却让她睡的安稳。天刚露出鱼肚白,溥洽便来催建文帝常妃起来赶路,建文帝起来帘子那边见老翁老妇睡的香甜,叫程济拿了一两银子放老妇枕边,一行人不辞而别,择小路向北疾行而去。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见前面有一集市,帝让溥洽集市打探消息,顺便买些吃的,溥洽僧人打扮,因太祖出身寺庙,僧人在社会上地位崇高,溥洽集市转来,对建文帝和众人道:“此乃滁州境也,滁州知府徐策,洪武二十四年举人,灵璧之战曾带兵袭扰燕军,誓言效忠陛下,滁州府衙离此不远,我等可择大路速往滁州府,请徐策派兵马护送我等疾驰济南,陛下便可以皇帝的身份传檄安徽、河南之兵济南救驾,传檄关外、山西之兵进攻燕京,知会广德、苏州募兵的齐泰、黄子澄,说陛下到了济南,叫他们坚持抗燕,若能燕京得手,或许可有转机。”于是大家拿了溥洽买来的馍,边走边吃,尽择大路急行,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在一个小山头前,被山后转出的一军拦住去路,为首之将头戴银盔,身穿铠甲,骑着一匹白马,拿了一把尖刀,大声道:“我乃滁州指挥司使孟浪是也,杀了滁州知府徐策,自领府事,知道尔等乃朝廷重臣,正好抓了燕王面前立功,把这些人全都给我拿下。”他尖刀一指,手下众兵一拥而上,将建文帝一行全部拿下,从程济身上搜出了银子和御玺,孟浪笑的道:“原来建文皇帝在此,我等燕王面前立下不朽功勋矣。”灵璧之战失败后,孟浪见徐策誓死效忠建文帝,便将徐策杀害,自领府事,并趁乱派手下士兵乔装盗贼,四处抢劫,昨天抢得薛通的包裹里,见是朝廷禁军的弓箭,知是朝廷重臣入境,今天便亲自带兵来拦截,竟然抓获了建文帝。孟浪命将建文帝一行反剪双手捆了,押了向滁州府进发,行不数里,被路边高粱地里冲出的十余骑截住厮杀,为首大将只一个回合便将孟浪挑落马下,一枪毙命,其余众人亦被杀散,为首大将翻身下马,为建文帝割开绳子,跪拜道:“臣徐辉祖救驾来迟,使陛下受惊,臣罪该万死。”建文帝扶徐辉祖起,道:“我疑将军,不能尽用,将军不恨,还舍身相救,将军乃真忠臣也。”君臣抱头痛哭,各诉原委,原来徐辉祖为救盛庸,身被数创,其中大腿一处的枪伤最为严重,因半道发炎溃烂,不得不停下来治疗,在一秀才家里,听秀才家丁说孟浪劫了数位建文朝臣,便不顾伤痛,领兵来救,不想救下的却是建文帝一行。徐辉祖听说建文帝一行也是要北上济南就铁弦,于是合在一处北行,程济从孟浪身上拿回了银子和御玺,徐辉祖又就近的集市上弄了数匹马来,大家骑马策行,于官道上扬起一路尘埃。建文帝等能否顺利去到济南就铁弦,然后檄兵勤王呢?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