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凌楫的死亡就像扔进了平静水面里的一枚饵料,闻讯而来的大鱼在无波水面下勾起了一阵汹涌的暗潮。
他再也不能开口了，这让那些本以为自己就要被绳之以法的人的心思再度活络了起来。
最关键的证人已经无法上庭作证了，那其他证人的证词就不足为惧了。
虽然有一部分涉案的人已经被请去喝茶了。
但是，毕竟这些会被凌楫邀请去参加这样那样宴会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货色。
他们在长期的社交生活中拥有的人脉关系错综复杂,甚至早已在经年累月的生意里形成了一个利益联盟。
这些从早已在暗处结成蛛网的利益联盟中,消息的传送也比其他的地方快上许多。
而他们相信，在法院没有给出判决之前就还有很多可以操作的空间。
毕竟如果不把那些人想办法捞出来，下一个进去的有可能就是自己。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要明白。
而在凌楫确定了死因之后，许多家娱乐公司以及传媒公司、甚至于餐饮大亨，都在自家的办公楼里开始了一桩桩秘密会议。
其中,事情办得最为隐秘、对于追究凌楫死因的事情关注度也最高的,便是名为“辉煌”的一家连锁旅游服务公司。
其业务范围几乎遍布整个B市,还曾在去年被评为“十佳服务企业”的龙头。
辉煌旅游从不强迫员工加班,对于一般员工的待遇极好。
现在早已经过了他们下班的时间，旅游淡季也没什么可忙的。
可是辉煌旅游位于市中心的这一栋办公大楼,直至现在还亮着微弱的灯火。
而亮着灯光的地方，正是辉煌的会议室。
灯火零星的会议室里虽然只有几个老者坐在这里，但他们无一不是这家公司的话事人。
唯一一个坐在尾席上、恨不得把自己蜷缩在椅子里一句话都不敢说的年轻人,也是这家公司董事长的二公子。
不过,他不但是辉煌旅游未来的继承人之一，还是凌楫出国留学时的大学同学。
而且。
他更是钱色交易这种戏码的第一个客户。
年前他刚回国的时候，就利用刚拿到手中权柄和凌楫做了交易。
当时他是用了一个代言人的位置，换来了和一个十八线小明星的潇洒一夜。
这件事情其实并不涉及具体的钱财，毕竟代言人的选择可以有非常多的原因去解读，而所隔时间又相对久远,很难一查到底。
可是在他发现，就连一些身份地位比他更硬的人都被警察带走之后，这位刘公子实在没办法不慌张了。
而辉煌旅游今晚这一场十分严肃又特别紧急的公关会议，其实就是为了他一个人而准备的。
坐在首位上的老者狠狠的剜了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
刘董事长不再看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而是扭头对着另外一个30多岁的中年人说道。
“我已经托人问了。公安局那边的确是铁桶一片，我们有没有警方的关系，很难再有什么操作的余地。”
“况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五十亿探长的戏码早就不会在这里上演了。”
场下公关部的人也应和道：“刘董，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然后，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提示道：“您可别忘了，这群人除了真相以外必须要在乎的还有另外一个因素。”
中年男人一边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边沉眸思忖片刻。
最后，他悠悠开口，“社会舆论的影响力……他们可不敢忽略。”
“自从虚拟偶像在至少数百万观众面前爆出那张名单之后，与其相关的风波就一直未曾停歇。”
“你们也知道，光是对于整个娱乐圈的肃清、彻查就已经持续了足足半个多月的时间。”
全场都安静了起来。
似乎在品味着中年男人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是啊！那你还不快帮我想想办法！”
刘二公子后怕无比的叫了一声。
“听人家把话说完！”
刘董的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威慑力十足。
刘二公子很快就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没敢再出声。
“别理那臭小子，你接着说。”
中年男人浑不介意的摆摆手，又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闹出相同程度的舆论会给公安局带来的巨大压力，或许他们就会分散出精力来……”
“小余啊，这件事情我们几个老家伙只放心交给你来办了。”
刘董叹息一声，明灭的灯火映在他脸上的皱纹时，让他看起来好似在瞬间苍老了许多。
“我这膝下只有他们姐弟二人，拜托你费费心。要不然……这个败家子儿恐怕就要真的进去吃牢饭了。”
中年男人叹息一声。
“爸……你放心吧，这件事情我当然会想办法的。”
他正是这家公司的执行总裁——徐文韬，也是刘董的东床快婿。
这个称呼的改变，也让刘董意识到他是真的把这件事当成了自家的事。
刘董事长脸上的皱纹也跟着舒展了一些，不像刚才那般心情沉重了。
毕竟徐文韬也是他家混小子的姐夫、这家公司未来的继承人。
徐文韬见到岳父展颜，他的心思却重了不少。
如今他和这群老家伙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虽然徐文韬也看不惯他这个小舅子的所作所为，可说不准哪天警察就会查到他们头上来。
这摊被星熠倒台所搅动的浑水之下，没有一个资方是无辜的。
就看谁能先踩着对方的肩膀上岸了。
如今，他也只能想尽办法从中周旋，才能避免公司股价一跌再跌……
虽然徐文韬心中已经有了些打算，但是这个方法多少有点铤而走险了。
他踌躇了半天，在注意到刘董事长看着他儿子的表情时心中终于有了定夺。
徐文韬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
“爸……我这倒是有个办法。虽然有点冒险，但说不准能成……”
刘董事长的眼睛突然一亮。
“说来听听。”
＊
在凌楫在重重疑云中死亡案件的第3天，社会上的舆论也开始发酵。
“这犯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被律师杀害了呢？”
“就是的，如果是被害的话，怎么也应该有一张尸检证明才对啊。”
“难不成警察那边在刑讯逼供？凌楫受不了了，所以才会……”
“我觉得谋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毕竟这件事情涉及到的人那么多，说不准谁就会……？”
“警察局就跟一个铁桶似的，怎么可能有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把这么重要的证人给动了手脚！”
“反正我不相信他这么轻松会被害的，口供都已经交代出来了，还怕得罪什么人吗？那个律师他也是一直在用的，根本就是自己人啊！”
“怎么官方还一点结果都没有，难不成想要篡改什么记录吗！”
“天了都没出通报，细思极恐……”
一开始，其实就有些不明所以的公众对于凌楫突然去世的态度表示存疑。
更蹊跷的是，这些质疑公安局是否存在违规执法行为的帖子就在一夜之间像雨后春笋一样疯狂的冒了出来。
那些明显有着指向性和引导意味的帖子在公开发表之后，要求全面公开审讯过程的跟帖也如同井喷一般爆发出来。
这一次的舆论导向之恶劣难以控制。
而B市公安局却得到了上面的通知，不可以随便删帖、拦截对于此事的讨论。
可是B市公安局出于保证通告真实性的沉默时段，开始质疑公信力的相关的通稿铺天盖地的飞了出来。
就连一些大企业的公关部门和一些报纸杂谈也纷纷给公安局打来电话，希望尽快查出凌楫去世的真相。
而迟迟没有发布案情公告的B市公安局的官方账号也被舆论攻占。
各方的接连施压之下，就连B市公安局的金局长和宋队长都被叫去上头走了一趟。
虽然这两个人回来之后都没有说什么，但B市公安局自己内部的整顿却已经悄然开始。
B市公安局局长的办公室里一派静默。
相对而视的两个人能够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也在已经在酝酿当中。
只要他们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露出一个不当，那轰天巨雷就会果断劈下，使得局势倾倒。
“老宋，这一次的事情你怎么看？”
背对着宋队长的金局长看着窗外，面色凝重。
“凌楫的尸检报告就连我们的自己人都没有全部看过……”老宋叹气，“因为凌楫的死状实在太蹊跷，没有人会面临对方扼颈可以下意识的不反抗，现在我们找的专家更倾向于他是自杀，而律师的动作只是为了挡住摄像头而已……”
“有些专家的嘴不够严，导致现在很多网民都在猜测凌楫其实是自杀……在看守所自杀可比被律师掐死有噱头多了，所以很多人都想知道我们的侦缉工作到底到了哪一步，才让嫌疑人这么……绝望。”
“这些打着让我们公开整个审讯过程的名头、对我们在舆论上施以压力的人，大多也只是捕风捉影而已。”
“至于他们想要逼迫我们公布审讯时的录像，也只是想知道我们的审讯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而已。”
“那也就是说，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手里究竟掌握了什么线索，才会联合出手，剑走偏锋……”
宋队长神情沉毅，继续分析着。
“只是……现在舆论导向受他们影响，很不容易扭转回来。”
“现在不管我们做出怎样的解释，恐怕都会影响到咱们警局的形象……”
“哎，还是咱们对于日常工作的普及度和公开度不够。”
金局长一边说着一边狠狠踹了一下桌子，桌上那些报告都跟着抖了抖。
现在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有时候他们觉得官方的力量无比强大，但在某些敏感的时间节点，似乎有很多独立思考能力不够强大的群众选择盲目相信阴谋论的说法。
而官方的每次发言都要字斟句酌，更是要考虑对进行中的案件的影响。
这样的时间差，更是让那些阴谋论言论甚嚣尘上。
“如果我们的办案流程能再普及的多一点，也不会让他们有了占这个钻这个空子的机会！”
“现在的年轻人对咱们的老一套的说教可不感兴趣……”
宋队长不可置否的摇摇头，“我们还是先琢磨回眼前这点事吧。”
“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没有？”
“不如……我们明面上暂缓对于这件事情的调查，并且成立专案组。”
“同时告知公众，我们正在专心寻找出凌楫真正的死因，每天报告进度的同时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这样，可以给他们一个我们已经被这件事情弄得焦头烂额的错觉。”
“他们只要有一丝半点的松懈我们就可以趁虚而入，继续钱色交易案的调查！”
“你的办法不错，可是我们现在面临的舆论压力实在太大……如果按照你的方法来，一天接个二百来通投诉电话都是少的。”
“舆论，舆论……哎。”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苦笑起来。
这两位与无数犯罪分子做过斗争的睿智老者，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法来应对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了。
他们知道公众正在期待一个解释、他们清楚背后的人赌的就是他们不敢公开录像线索。
眼下这鱼龙混杂的形式，舆论这把双刃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伤到自己。
这个两难的僵局，到底该如何才能破解。
＊
“你们听说了吗？上头居然要暂停这个案子的调查！”
从声乐室下课之后就看到了这条消息，匆匆赶回宿舍的卓扬跑着推开了宿舍大门。
他气喘吁吁的把这一条消息带了回来，可宿舍里边几人的表现却比卓扬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
只见乔缓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小白叹了口气，“没错卓哥，我们现在就等着你回来，看看你同不同意我们的想法了。”
卓扬有些惊讶：“你们这么快就想到应对的方法了吗？”
“算是想出了个主意，但也不知道算不算个办法。”叶一未道。
一脸疑惑的卓扬被白吉克一把拽了进去，修四的宿舍大门随后也轰然关上。
啪——
一声轻响之后，幽暗无比的审讯室里突然亮起了的一道特别刺眼的光芒。
灯光投射出去的方向，正好对着等待审问的嫌疑人的眼睛。
坐在审讯员的那一边的，是穿着一身警服、看起来便正气凛然的乔缓和卓扬。
至于白吉克，则坐在后边的监控室里利用各种仪器观察着坐在对面的犯人的详细状态。
审讯室的4个角落里都布满了监控摄像头，白吉克的眼睛一扫便可以将这个人的表现尽收眼底。
至于叶一未则凭借一副特别高冷的表情，成功在这一个场景里混上了一个小领导的角色。
虽然他的年纪的确与现实里同等级别的大领导对应的年龄不太相符。
可是他那张总是表现得高深莫测的那张脸，却再适合这个位置不过了。
一阵对白告一段落，乔缓抬起头看着对方。
“嫌疑人，所以对于以上的证词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如果对于刚才的审讯过程和我们所做的记录没有异议的话，就可以在这里签下字了。”
乔缓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记录本放到了女嫌疑人的面前。
面色苍白的女嫌疑人摇了摇头，接过签字笔看了一眼后就在那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感谢你的配合。”
镜头一转，乔缓与白吉克、卓扬都走出了审讯室。
正当他们根据手中的线索继续讨论着案件的时候，走廊里却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叶队！乔队！不好了！那位犯罪嫌疑人刚回到自己的隔间里，就莫名其妙的昏了过去！”
一个警员突然拦住了几人向前的脚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乔缓与卓扬对视一眼，就把自己手里的口供全都扔给了白吉克。
两个人急匆匆的走进暂时关押着女嫌疑人的隔间。
可是。
等到他们到达的时候，却只看到女嫌疑人脸色铁青的躺在那里。
躺倒在地的女人瞳孔涣散、脉搏停跳，几乎已经没了呼吸。
“请白警官立刻把监控调出来，你马上去打120！”
乔缓一边高声叫着，一边试图给女嫌疑人做心肺复苏术。
可即使他们已经及时做了抢救，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女嫌疑人的所有生命体征也都已经消失了。
随着心率检测仪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画面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画面再次亮起。
乔缓拿着监控组写出来的调查报告长长叹了一口气，扭头对白吉克道。
“犯罪嫌疑人在等待审讯期间忘记按时服用药物，在发病时因为呕吐物堵塞气管导致窒息，最终死亡。”
“这个结果和档案一起，记住一定要把所有的相关文件都归档，不能有任何错漏。”
“之后就都移交到检察院去吧，检察院的职责之一就是监督我们警方办案，出现这样的情况，那里会联系第方法医做更进一步的详细尸检报告。”
屏幕上很快跳出“个月后”的字样。
下一个镜头，便是玩家选定的角色拿着检察院找到的法医机构出具的尸检报告、来到犯罪嫌疑人家中把事情经过转告给家属的场景。“啧……这次我都足够小心了，怎么证人又死了？”
沉浸在这档解谜游戏里已经天的柏柏气恼地把手机丢到一边。
这游戏难到令人发指，连他这种游戏老饕都过不去。
屏幕很快闪出一段话：
“取证过程需各项证据需要细心保存，也需要时刻关注嫌疑人的身体状态。”
“而嫌疑人的人权保障也是现代刑侦工作的重点，无论是其服药、看病、见律师等一切合理要求，公安机关都应该在合理的情况之下满足。”
“这无疑给现代的基层干警们加了一份责任，但这也是我们的为了完善我国法治体系而不得不迈出的一步。”
柏柏这才叹了口气。
原来这游戏不是故意设计的这么难，而是现实生活中的查案——尤其是查那些万众瞩目的案子，真就是这么难。
而像回答柏柏的话一样，游戏结果在屏幕上缓缓滚动起来。
“所以，请相信——”
“揭开真相极为不易，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阴云无法遮蔽事实。”
“请耐下心来，一定会有云开雾散的那一天。”
……
在这《警长你好》互动解谜游戏公测的过程中，修四不但破天荒的把自己暴露在高清摄像头底下，还一起拍摄了其他几条有关于警局宣传的公益短视频。
这个游戏不仅引导玩家体会了一般刑事案件的取证流程和审讯过程、让他们品味道断案的乐趣。
而且，也在最后环节把检察院和警察局的具体职能做了区分，让它变得更加简洁易懂。
本来最近《警长你好》的综艺就很火，竟然有这么快的出了联名游戏，一下吸引了很多年轻人的注意力。
而像柏柏这样的游戏主播虽然不追星，但也不会错过这个游戏风口，直接上手玩了起来。
而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这款国产游戏竟然以超高的难度出圈了。
很快，随着越来越多年轻观众或是自己玩，或是看各路大神主播连跪这款“公益游戏”血压拉满，舆论的方向终于再一次发生了扭转。
“天呐，我本以为查案断案很容易，没想到要这么多干警联手合作，这也太难了！”
“是啊，不单是取证的方式繁琐，监听、监控、甚至调去通话信息和聊天记录都要层层审批……”
“影视剧都是骗人的，刑警其实是文字工作者吧？真的好累，每天都要写多少报告啊……”
“只有我注意到了吗，这游戏的网络世界做的好真实，在刑侦期间最喜欢搅混水的好像就是和案件有关的人诶！”
“虽然不应该代入现实，但我觉得和最近的网上的某件事真的很像……”
“我胆子大我先说，凌楫的事背后有人在操作吧？是不是有人被查到了之后有些慌了呀？”
“现在案件已经交由第方警局异地联合侦办，检察院也都提前介入了，甚至每天的办案进展都及时更新了，在游戏里做不到的事都在现实发生了，为了公信力B市真的太拼了……”
“群众对于大案的关注是应该的，但也不能被某些资本当枪使哈，感谢修四，感谢这款游戏提醒。”
“合理的质疑是OK的，但还在盲目带节奏的人请大家一定要理智分析一下对方的成分啊——”
＊
辉煌旅游·总经理办公室。
“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什么狗屁主意！”
刘董事长手中的拐杖直接戳向徐文韬的胸口。
他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不但亲眼看着自己儿子被警察带走，就连他自己都被塞了一张法院的传票。
“这件事情也是您首肯过的，我……”
“别再狡辩了，我看你就是贪图我老爷子家的家产！”
“现在老二被人抓走了，这些东西你以为就会是你的了吧，我告诉你，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刘董事长越说越激动，手里的拐杖抡的老高。
可就在他的拐杖即将落下的那一刻，两位手持警官证的警官破门而入。
他们带着未达眼底的笃定亮出拘捕令，“两位涉嫌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请跟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