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笼试天高 入林逢百鸟
师父的字,如其人。形秀,字凝,锋内敛。“为师去会一位故人,你在家中安分些。桌上留了些财物给你采买,老规矩,半个月下山一次,别趁着我不在就胡来。回来要是发现你功夫没长进,当心你的屁股!此去需要些时日,指环就留你作个念想,让它替我盯着你,万莫遗失。”
从前几年起,师父不定隔段时间会出去些时日,留方升一个人在山上。刚开始还会问师父去哪,却总也得不到回答,渐渐的也司空见惯了。起初独自守着大山还会害怕,如今已是习以为常,尤其是这两年,拳头感觉一天比一天变硬了,血气正盛,巴不得遇到些什么。这留书倒破天荒。方升下意识的摸了摸紧实的翘臀,对着空气抱怨道“瞧您说的,我是会乱来的人吗?”他把玩着手里的指环,翻来倒去的瞧了几遍,除了确是师父平日所戴从未离身之外,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无纹无缀黑漆漆的铁环一个,只是拿在手里比预计的要重一些,冷一些。非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只能说是特别的朴实,不朴实的话谁带它呀。好在打磨的十分光滑,也不知是哪个铁匠吃饱了用边角料闲出来的!莫不是师父上了当?戴了很多年有感情了吧!师父就是念旧,这也不能扔,那也不能丢的,有件破衣服补得都不成样子了还是要补。“我好好给您收着,成了吧!”黑漆漆的指环被马虎的套在了手指上,虽说不大习惯,但也懒得再去研究,实在是没什么好研究的了。
除了买酒不抠门的师父不知留了几个铜板。好奇的掂了掂桌上的钱袋,一阵沉甸甸的“叮叮”声,那是发财的声音。解散袋口的绳结,拎着袋底一倒,让人愉悦的声音此起彼伏。大致看来几十枚的铜钱铺散开来,夹着碎银。那迷人眼睛看着头晕的是什么?竟有一根拇指大小的金块,映得人脸色都是满满黄橙橙的贵气。那是金子么?
方升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一点。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的钱!不可思议的捏着金块犯起嘀咕“这,这是金子吧?是的话那就值钱了!问题是值多少?我压根没见有人用过呀,用银子的都没见过几个!到时候怕是得多找些人问问,可别被骗了!可,真的是金子么?要说不是,那它是啥?还塞在钱堆里?要说是,那我师父怎么买个米也讨价还价?……难道说……城中出了一方恶霸,为富不仁祸害乡里。师父去劫了个富济我这个贫了?然后被沆瀣一气的官府通缉?于是迫于无奈躲了出去?那要这么说来……我岂能不去城里帮师父探听消息?是的!我该去啊!说的通吧?”
昨夜突如其来下了一场大雨,早晨林间的空气被洗得格外清新。唯有山间本就不明显的道路变得泥泞难行。“哎嘿,这是新奇的小玩意。哎嘿,这是油滋滋的大肥鸡。哎嘿,这是香喷喷的芝麻饼……”已经走在下坡路上的方升贱贱地唱着自己刚编的胡乱调子,热情高涨。偷溜出去玩是早已驾轻就熟,这种事就讲究一个宜早不宜晚。拖个几天再下山,师父回来的日子就不好把握了,光想想那次正撞枪口的际遇,屁股蛋都抽抽。但这并不妨碍他准备玩到明天再回家的计划。只瞧得他腰间鼓鼓,莫不是把钱都带在了身上?也是,家里空无一人,要是丢了算谁的?
通往城里的必经之路旁有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村里却有一颗远近闻名的大桑树。不为其他,只因为真的很大。方升以往只在大路上经过的时候依稀瞧过树的轮廓,此刻他正站在树下。是专门来看大树的吗?“你是不是疯了?我打小住山里,树还没瞧够?我是快要渴死了!”那是,一路上得意忘形的哼哼唱唱,换谁谁也渴。
错落的农家小户炊烟正浓,方升硬着头皮就近挑了一家在柴扉上叩着。一位长得有些喜庆稍显圆润的质朴大娘从灶屋探出半个身子张望了一眼,没等方升说话便折了回去。他有些失望准备再去下家碰碰运气,大娘此时抹着手笑着又从屋里走了出来“刚正要添把柴,火差点都熄了,瞧我这记性。这上了岁数就是不成,娃娃有什么事吗?”大娘看门外这年轻人长得精神不似坏人又孤身一人说话间便搬开柴门把方升让进院来,还不住的说到“娃娃你不是本村的吧?我没见过你。”方升不太喜欢大娘喊他娃娃,但这大娘瞧着五十上下,叫一声娃娃那是半点问题都没有。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大娘,我进城路过此地口渴难耐想讨碗水喝。”话音未落,闻着屋里飘散而出淡淡的粥香,突然腹间咕噜声大作,引得大娘乐出声来。“有有有!”大娘乐呵呵的回屋端着一碗水和一碗稀粥递到了方升的手里“这么早还没吃东西吧!来来来,我刚煮好的稀粥,正好一道尝尝。”方升脸颊有些微红“谢谢大娘,我喝水就好,一会进城就有吃的了!”大娘故作嗔怪“怎么,是嫌我这粥太稀了吗?”方升连忙摆手“怎么会,光闻就食指大动,口水直流了。”大娘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大笑道“那就快吃吧!你这娃娃真有意思,还食指大动,食指小动也要用嘴吃啊!”方升笑而不语,捧着热气腾腾的稀粥喝了起来。这粥与别处不同,里面夹杂着很多绿色的细丝,有它自己淡淡的气味,在口中有点微苦发涩,喝完一股清新让人身心舒畅,别有一番滋味。方升忍不住开口询问,大娘道“你来时看到外面那颗大桑树了吧,这就是我切碎了的桑叶。这年头不好,听我儿子好些地方还饿死不少人呢。这不,粥稀就拿些树叶凑凑,还能多个味道。”大娘似乎很喜欢说话,话匣子打开一时半会便合不上,拉着方升东拉西扯说了好些话“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我们村的,你娃娃长得精神,和那老刘家儿子一样,一什么,他们说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我想想,我想想,哦,对,一表人才。其他小小子全长得歪瓜裂枣的。你说老刘家那儿子长得精神呀,那也长得怪。那大耳朵都要掉肩膀上了!那手长得都要拖到地上了!你瞧!他们家就住那……”
方升不记得听了多少邻里故事,大娘许是说得乏了渴了才把他送出家门。站在门口道别时大娘还不住感慨自己的儿子要是也能多陪自己说说话就好了,整天游手好闲的不时还带点伤回来叫人操心之类的,临了还送了两块不大的干粮。弄得方升又吃又拿怪不好意思的。
辨明道路往村外走去,刚出了村口没几步迎面走来一人要看样子是要往村里去。虽说不要以貌取人,但方升心中忍不住叹了句“大娘说的还真不夸张。”只见来人生得人高马大却是獐头鼠目,眼神飘忽闪烁不定。这种反差看起来很是怪异。那人游荡的眼睛在方升身上停了一会又飘向了别处。待得两人走的近了,那人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肩膀一顶便撞了过来,嘭的一声,那人感觉好似自己撞到了墙上。方升还在愣神有些没搞懂是什么状况,那人已向后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一脸的不可思议,飘忽的眼神仿佛在打着问号。
方升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的知道师父督促的功夫那可不是白练的。自己啥事没有,可眼前的这个“壮汉”怕是摔得不轻。连忙作势就要去扶他。还没等他弯腰,地上的人便开口骂了起来“他么的!你是不是瞎?会不会走路?你撞到我了知道吗?”一边骂着还不忘用手按摩自己“硬着路”的臀部。方升本是好意,明明是这人撞的他,还想去帮忙扶一把,反倒被骂上了,顿时心里也有些生气,这种人就该有个教训,反正自己也没有发力,那人看样子也不像有个什么好歹,索性便不去管他,继续走自己的路。那人见方升要走,利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方升的面前又躺在了地上,按摩臀部的手不自觉的又加了几分力道,那一跌怕是还没缓过劲来。“你把我撞得这么厉害,就想走了?你想得美!快赔钱!不赔钱想走,门都没有!”方升又好气又好笑道“凭什么?”地上这人神气的说道“凭什么?就凭你把撞到地上起不来了!”“你刚不就起来了吗?那照你的意思我要是也被撞躺下了你不也要赔钱了?”方升反问道。地上这人睁眼说瞎话脸都不带红“我刚没有起来,这不又倒下了吗!我告诉你,就算你躺着那也是我先躺下的,就得你赔钱。”
方升毕竟出来得少了,大多时候还是陪着师父一起买完东西便回到上山,头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这就叫耍无赖吧?便再次绕过了他。躺在地上的赖汉见方升不为所动再次自己站了起又追到了方升面前拦住去路,只是这次他没有躺下,发狠道“看样子你小子不见点血这事完不了啦?”方升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赖汉同样是点了点头“好好好!”说着从背后腰间摸出一把刀身有一掌来长的小刀来。那地方藏把刀也不知道刚摔的时候有没有扎着哪。方升愣了一下,慢慢的问道“你这是要明抢吗?”赖汉得意的一笑,目露凶光的说道“是的,怕了……”“吧”字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面门像挨了一记铁锤,顿时晕头转向,感觉鼻子湿湿的,嘴巴咸咸的,甜甜的。等再一睁眼,方升正一支手提着他的肩膀笑眯眯的看着他。赖汉当下有些不知所措。他一手僵硬的依旧握着刀,一手颤颤巍巍的抹了一把仿佛不存在的鼻子,血红一片。他摊开鲜红的手掌,痛苦又委屈的脸庞上奋力挤出一道难堪到不能再难看的尴尬笑容,陪笑着说道“呃,出血了。这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