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人怀千面 黑白难界 （一）

方升冲小男孩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一声叔却是没有叫出口。小男孩短暂的惊愕之后脸上绽放出喜色，伸手踮脚，看样子也想在方升的头顶摸上那么一下，可个头，貌似还差了一点。老华招呼了一声“吉儿，水。”小男孩随即撇下方升，麻溜的凑了上去。

老华正捏着一粒黑不溜秋的药丸，解释道“这是我自制的药丸，有益气活血之效。”而后直接塞进了刘备的口中，让小男孩以水送服。小男孩的表情有些疑惑，却还是依言照做。方升见服药之后老华再无别的安排，而刘备的情况也没有什么改观，不禁又开始踌躇，之前抓到救命稻草松的那口气再次提了上来，迟疑的问道“这就成了？”老华淡淡一笑“稍安勿躁。”

果不其然。静待了片刻，刘备原本孱弱的呼吸开始骤然加剧，而后渐渐放缓。虽然还不是很有力度，却已趋向均匀，清晰。此时即便是不解医道的方升，也不得不佩服他华爷爷的手段。只见刘备的眼皮挣扎，费力的眯开了一条缝，方升刚激动的喊了声“醒……”“了”字还没说完，刘备睁到一半的眼皮又再次合在了一起。老华见方升不解的看着自己，宽慰道“正常反应，他再歇息片刻就能真正醒来。好生休养也就是了，无碍的。”

方升这时候对老华的水平哪还会有怀疑，点点头道“那我现在就带他回去休息。”老华道“不急，他醒来还需要些时间，你吉叔就住在前面不远，一起来吧，我正好还有些话想要问你。”方升连忙推辞“不了，不了，我这朋友住的也不远……”老华也不听方升把话说完，道“由你自己定吧。吉儿我们走吧。”小男孩应了一声，同时瞪了方升一眼，似乎是在怪他不识抬举。方升没想到老华会如此的干脆，正要拜别，只见老华突然脚步一顿，回身说到“对了，你这朋友胸腹都受了极重的钝伤，想来是与强人交手所致，也多亏他身板强健，命不该绝。等他醒来记得请个好点的大夫再瞧上一瞧，别再留下什么隐患，那就不好了。”说完便领着小男孩继续往前。方升道别的客气话此时鲠在喉中，眼瞧着老华又远了两步，终是叹了口气，背起刘备老老实实的跟了上去。虽然背着一个人，但这对方升来讲并没有什么影响，可他还是一个人落在了后头，似乎是在用这样一种幼稚的方式表达着他的不情不愿，不禁腹谤“这两糟老头子都贼得很！”

三人走的是方升刚才走过的路。突然小男孩唤了声师父便小跑了起来，老华也加快了脚步。小男孩奔到先前那几名兵丁的尸体旁边，小手伸出两指在几人的颈旁一一搭过，脸上神情认真，瞧不出丝毫的害怕。老华则蹲在一名兵丁的尸体前若有所思，那胸前插着的细小银针，同样没能逃过他的目光如炬。

方升背着刘备走近，看着两人欲言又止。小男孩此时已检查完最后一个人，抬头平静的冲师父摇了摇又底了下去，准备上手寻找几人的死因。老华这次手上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站起身来偏头饱含深意的看了方升一眼，道“吉儿，先回去，把他们安置好再说。”见小男孩闻声而动，老华又对方升继续说道“你朋友也是在这受的伤吧。”方升虽然不知道老华如何下的判断，但还是点了点头，却也解释道“但这可不是我们干的。我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你认识他们？”听得方升说了声不认识，老华便不再多问，但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这应该只是一场凑巧的意外，对方并不是冲着方升而来。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男孩正敲着门，好巧不巧又是那户中年男子的家。他敲了好几声都不见门里有什么动静，手上不禁加重了力道“叔，开门啊！快来开门啊，叔……”随着小男孩喊了两嗓子，门这才开了半边。只听得身子隐在门后只露出半个肩膀的中年人催促道“快进来，快进来。”小男孩唤了声师父便率先走了进去。中年人等老华前腿刚迈过门框便迫不及待的关门，哪知还有一条腿跟着踏了进来，门板正撞在了方升的鞋尖之上。方升虽不觉得疼却还是嘶了一声。老华也没想到中年人关门的心情竟是如此的急切，顺势介绍道“还有一位我的小友。在舍下歇息会就走。”中年人一边应诺着一边从门后探出头来，他不看还好，这一瞧顿时一惊，我的天！

中年人之前虽是匆匆一瞥，但方升的衣饰样貌好歹也看了个大概，这才没多久又再次见到，当即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惊慌的下意识退了两步，回过神来违心的笑着点了点头以示问候，随即幽怨的白了老华一眼，一声不吭的撇下几人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此时他连门都懒得再理会，反正避之不及的人已经进了屋，是开是关都不重要了。

小男孩不解自己嘀咕了一句“我叔这是怎么了？”而后搭手帮方升把刘备带到了自己的房中。床铺稍稍收拾，又将自己的地铺往旁边挪了挪，向师父请示了一声便出门又继续研究那几具尸体去了。小男孩刚走，隔壁房间也有了动静，想来是中年人追着小男孩也出了门。老华为刘备又搭了下脉，道“让他在这休息吧，我们出去说。”

厅中。

老华舀了一碗水道“你喝不喝？”方升摇了摇头。老华道“那我就不管你了，要喝你自己盛，这一晚上接连看了几个病人倒是真渴了。”随即牛饮了满碗，只觉不过瘾又舀了一碗，连喝了三碗这才将水瓢放下，心满意足的坐到边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朋友是什么人？怎么受的伤？”方升想了想，一一说起了与之相关发生的故事。老华听得老郭几天前就离开了，暗道“时限一到，你是一刻也等不及啊。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唉，终究是放不下啊……”抬眼又慢慢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方升，心中笑道“看样子你对这臭小子是信心满满啊。”

老华听得仔细，不时又抛出几个新的问题，东拉西扯的，不觉间便让方升几乎把这段日子的经历说了个遍。方升讲起来虽然有繁有简，但一口气说完不免也觉得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唇，起身自己盛了碗水，饮了一口，不禁问道“您老可知道我师父去哪了吗？”老华微微一笑，心里虽如明镜一般，却摇了摇头反问道“听你这么一说，这几日倒也经历了不少恶斗。身上可有哪觉得不舒服？或者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方升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没有啊。”话音刚落却是一愣，又道“好像有……”听得方升改口，老华的脸色眼看着就变得慎重了起来。方升回想着，道“有一次我不知道怎么就昏了过去。醒来都过了两天。他们还说我中毒了，之后倒也没什么事。”老华边听边拉过方升的手开始搭脉“你说你的，详细说说是个什么情况。尤其是前后可做了什么和平时不同的事，或者吃了什么东西。”

这一下话又说回了第一次斩杀巨汉那天。直到方升说起不小心喝了不少巨汉血，老华这才释然。然而他并没有打断方升，任由他细细回忆着。等到方升说完，老华一同收了脉道“没关系，都挺好。许是大夫一时看岔了，也是常有的事。至于为什么睡了那么久，毕竟我当时不在场，这会也说不清了。”此时他只能将脏水泼在那位无辜大夫的身上糊弄过去，毕竟有些事方升并不需要知道。方升撸了撸嘴毫不在意，原本就不了了之的事，若不是老华刨根问底，他自己几乎都要忘了。这一会再次聊起巨汉，方升抱怨了一句不知道那是什么鬼，还不忘提醒老华最近进山要小心。老华闻之一笑“我还用不着你操心吧。”他是真的知道那是个什么鬼。

关于巨汉，这世上只有另外一个人和老华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喊老华一声巨汉之父也未尝不可。巨汉的制作实在太过复杂，所需的药材既有大补亦有大毒，并不能用简单的好坏概之。但寻常人若是直饮其血，不出三五口，将死之人许能回光返照，半日偷生。康泰之身却也免不了血脉喷张，虚脱而亡。可对方升而言，只要不是敞开了喝就没有多少关系，有些不适也属于正常反应。然而方升的特殊，却非天赋异禀，只因为这些年老华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与克服的困难都是无与伦比的。但这一切的一切方升都不必知道，至少现在不用。

老华起身再次去舀了一碗水，背对着方升时，看似随意的问道“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方升道“能有什么打算，等师父回来呗，能少挨两板子就谢天谢地了。”“那你师父要是不回来呢？”老华这一句倒是把方升问得一愣。“幼虎齐牙，稚鹰丰羽。当自啸山林，独翔寰宇。”老华念叨着转过身来注视着方升，手中端着碗轻轻晃着“出去闯一闯也是好的，我相信你师父会很高兴的。只是你要记着！”随着话锋一转，老华神色肃穆“一定得活着！”

方升一时半会没想明白老华这几句突如其来的话从何说起。心思一转，问道“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您一定是知道什么！”只见老华浅笑不语，方升一个劲的追问，此时屋外却传来了嘈杂的呼喝声，仔细分辨，多少还能听出小男孩在焦急的呼唤师父。

老华眉头一皱“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