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零章 命途多舛
霍母叫儿子辞职,来她的有如杂货店做帮手。时值1943年,霍母倾其私囊,邀集十三名股东,合伙在湾仔鹅颈街开杂货店。
店名有和,办证时字迹潦草,误认为有如,就将错就错,把有如的幌子挂出来。
霍鹰东跟母亲数日,就显出经商的禀赋,大概是时运到了,脑筋自然开窍。霍母见儿子已实岁二十,早该安身立命,便澹出日常经营,叫儿子全盘管理店务。
霍鹰东带领几名伙计把生意做得有条不紊。霍鹰东总结出生意六字经:“手勤,心准,口伶”。
手勤即取货称秤要快,否则顾客等烦了会去别的店;心准就是心算要快,那时是十六两一市斤制,换算起来十分麻烦,霍鹰东称完就报数,有顾客不相信有这么快,就打算盘核对,果真分毫不差;口伶就是要嘴已甜,趁做生意的间隙跟顾客拉家常,以博顾客好感。另外,报数要用口唱,什么货、单价多少、分量多少、每种货数额多少、几种货的总额多少,要一口气唱出,这样既活跃气氛,又能显出做生意是行家里手,顾客便会产生好感与信任。
霍鹰东很刻苦,他每日晚上要练唱功,才这般炉火纯青。
杂货店经营几十种货色:油、盐、酱、醋、豆豉、蒜头、咸鱼、粉丝、金针、木耳..都是广东菜的左料。
进货全由霍鹰东一个担当,表弟李志明跟他做下手拉车。晚上,别的伙计散工休息,他一个人还要盘帐,弄到深夜。一年365天,他一天也没休息过。
霍鹰东认为,“做小生意简单,做大生意要从小生意做起。
很多东西,书本上学不到,而书本,却尽是教人如何做大生意的,往往不切实际。”
霍鹰东回忆那段往事时说:“比如,在最繁忙时,面对一二十个顾客,要做到面面俱圆,方方照应。
再如,还得经常揣摩和适应顾客的心理,假如顾客来买斤片糖,你先称14两,然后再加一块,口里还一面说,大姑,不够么?再加一块!
其实这时刚够1斤,顾客却很高兴,有一种信任感。还有,必须有敏捷的头脑,能迅速把顾客买货的钱算出来,不致延误时间,影响生意。此外,还须有坚强的意志和毅力,能坚持长时间的工作。”
霍鹰东的坚强意志、经营才干,正是在这间杂货店磨练出来的。
杂货店生意日隆,各位股东都得到相应的好处,没想到一场横祸从天而降,险些弄得霍家家破人亡。
有个姓陈的股东,替日军运军需时偷了一些军需品,事发后逃之夭夭。那时,替日本人做事要担保,保人即是有如杂货店的所有股东。
这一天,霍鹰东、霍母与姐夫都在店里。日本宪兵气势汹汹赶来,不容分说,先把霍家三人抓起来。
陈姓股东是艇户,早就逃到葡京去了。另一些股东也是艇户,得知陈某犯桉,躲的躲,逃的逃。全部“罪责”由霍家独担。
霍鹰东、姐夫、母亲被关进警厅。那里的情形,足让人魂飞魄散。灌辣椒水的,坐老虎凳的,吊飞机的,其状惨不忍睹。
霍鹰东被先释放,他明悟母亲的意思,一面照料生意,一面筹钱赎人。他花费二十万军用票,买通警厅的人,姐夫和母亲才释放出来——被无辜关了四十多天。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香港收复后,百废待兴,运输业枯木逢春,蓬勃发展。
霍母原本就跟部分股东有隙,便退出股份,得现款七千港元。霍母在海滩租下一个临时码头,重操驳运生意。
霍母是大股东,她一撤资,霍鹰东便自动辞职。正在这时,太古洋行复信,同意霍鹰东的求职申请,月薪暂定为三百港元。
这是相当高的薪水,当时的华商公司,职员才一百港元左右。霍母很替儿子高兴,说儿子的书没白读,求职信是用英文写的,以后说不准能做上买办,前途无量。
霍鹰东却没去前途无量的太古洋行。他想若进洋行,充其量是个高级职员。现在懂英文的人愈来愈多,买办远没有早年那么吃香。
既然如此,就该独自闯荡,谋求更大的发展。很多华商巨富,都是白手打天下的,霍鹰东不相信自己会比他们差。
霍鹰东一面寻找机会,一面帮母亲的驳运生意管帐。母亲包下一家人的吃用,不再开薪水。霍鹰东已娶吕燕妮为妻,生有儿子。
他想,我已是当家男儿了,不能老躲在母亲的羽翼下过清贫而安逸的日子。
战后香港供应紧张,很多人都做粮食之类与生计密切相关的生意,“艇多塞港”,霍鹰东认为这类生意必好景不长,就把目光盯住战后物资生意。
战时,日本人屯积了大量军需物品,征用或没收了大批船只,船主或死于战火,或逃回广东老家未回,竟有不少无人认领;另外,港湾里有不少炸沉的船,英军水鬼正日夜潜水打捞。
港英政府把这些战后物资分批拍卖,以补政府的财政收入。
英文《南华早报》常刊登物资拍卖的消息,霍鹰东常去拍卖现场,中标购得一些小艇、舢舨,经修理后再卖出去,赚了一些活动钱。
一次,霍鹰东看准一批船舶机器,积极参与竞投,终于以一万八千港元中标。他粗略算了一下,若请技工修理后,准能赚同样多的利润。
霍鹰东躇踌满志赶回去,请母亲出资交款。母亲冷冰冰道:“我不相信你打的算盘,你不是做大生意的料。当初可去太古洋行你下去,帮我管帐你又不安心,我真不知你是怎样想的?”
霍鹰东愣了,手足无措。母亲又数落道:“你已是有妻儿的人了,总叫我不放心,老话说:千年的父母养不了百年的儿,你也该有个出息。”
霍鹰东出了家门,泪水在眼窝打转转。霍母早年丧夫,苦难将她摔打得像男人一样顽强。霍鹰东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既希望儿子顶天立地,又事事不放心,希望儿子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霍母对儿子的“小觑”,激发起霍鹰东争气好强之心。他想:如果这笔生意做不成,罚没标金事小,更重要的是我一辈子部会给母亲小看,也在社会上立不起。
霍鹰东马不停蹄去借款,去租仓,款未借到,仓倒是看定了。货仓老板是个工厂主,他对机器很内行,他跟霍鹰东去看机器,不禁道:“霍生,这回你可得猪笼入水呀!”
霍鹰东货款还没着落,就顺势道:“你喜欢,我就给你算了,省得我再去找买主。”
霍鹰东一高兴,打的赶回家向母亲报喜讯,母亲露出欣喜之颜,但马上收敛笑容,教戒道:“做生意不要光想到赚,也有赔的日子,有时会赔得血本无回。你不要发了点小财,就以为很了不得了!”
姜还是老的辣,霍鹰东有赢有亏,两年多下来、总算小赢,成为腰缠数万元的小小富老。
霍鹰东说,他去东沙群岛冒险,是圆他少年时代的梦想。他那时在皇仁书院,孜孜不倦地阅读《金银岛》、《鲁滨逊漂流记》,深深为主人历经艰辛的冒险生活吸引,幻想有一天漂洋过海,建功立业,名扬天下。
1948年,25岁的霍鹰东仍常常想入非非,幻想在人生之旅中出现奇遇。
一天,霍鹰东听说日本人急需海人草做胃病药,何闲在葡京开设一间公司,专门代理收购,每磅1美元。
东沙群岛一带有大量的海人草,东沙群岛没有居民,过往船民渔民还不知海底淹着一座金山。
霍鹰东闻之热血沸腾,回家兴趣盎然跟母亲讲述他闯海掘金的构想。母亲大泼冷水:“我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好的事!真是金山,也轮下到你去,别人早去掘金捞银了!就算能卖这么高价钱,一定会比大海捞针还难!东沙岛没有屋村,就说明不是人呆的地方!你即使能呆下去,也找不到那个地方!”
母亲提出一百条理由反对,霍鹰东不顾母亲的阻挠,发誓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作过简单调查后,发现自己财力单薄,便招股成立海人草公司,看好海人草生意的不乏其人,但冒险的只霍鹰东一人。霍鹰东投标购迸的汽油机快艇作价三万港元入股,加上其他人的股份,共筹十万港元。
霍鹰东再购入一艘长20米、150匹马力的柴油机船,雇甲船员1十余名,再在香港长洲招募渔民八十人。
凭一张简略的海图,毫无航海经验的霍鹰东,率领两船上的九十余人,漂洋冒险。
却不知,刚离岸不久,就被九龙海关的快艇截注。海关规定,民间的汽油机船不准出海。霍鹰东只得去葡京为汽油艇注册报关,拖到10月初才从葡京出发。
谁知,船至三门关海面,又被广东海关拦截。船上的打涝工作舢板、救生艇、帐篷等物,被作为走私物品扣留。
东沙岛归广东省管辖,须凭省建设厅的出海执照才能出海。霍鹰东只得辗转广州办照。
九十余人在船上困了十天,带去的咸菜咸肉都吃得所剩无几,米袋也空了一截。霍鹰东办照回来,只得先去汕尾补充给养。
路遇大风,好不容易泊靠汕尾,苦不堪言。霍鹰东带数人上岸采购。回到船来,渔民逃掉一大半,他们多是海陆丰人,到汕尾就算到了老家。霍鹰东白扔一大笔预付的饷金,又得重花饷金,招兵买马。
重新启航,愈往公海,风浪愈大,全船人都不堪呕吐,躺在船舱不动。霍鹰东既是船长,又是领航员,他捧着海图,把身子绑在壁钩上,一面呕吐,一面指挥舵手把航。
海人草是海藻的一种,生长于数米深的珊瑚礁丛中,没有潜水工具,完全靠原始的潜水方法,吸一口气,扎入珊瑚丛中,急速抓几把海人草,浮到水面透气。
珊瑚很尖锐,往往手脚会划破。一天下来,一人大约能捞半筐,可一晒干,就剩一点点。
正值旱季,从初冬到次年开春,几乎没下过一场透雨。全岛仅一口水井,半咸半澹,出水量很少,仅够煮饭饮用。没有澡洗,全身盐渍斑斑,难受死了。
太阳燠热无比,咸水里泡,烈日下晒,浑身脱了几层皮。衣服脏了无水洗,只能赤身露体,如野人一般。
带去的米和菜仅够半个月,眼下给养船迟迟下来,只得限制饭量,放丝钩钓鱼充饥。可钓丝又给鲨鱼弄断了。作业的海区,离东沙岛很远。一日遇风暴,舵给打坏,只得随风颠簸。
天漆黑,惊涛骇浪,大家都认为必死无疑,幸好,船被巨浪打到东沙岛,死里逃生。饥饿、艰辛、险恶,一点也没《金银岛》和《鲁滨逊漂流记》中的浪漫。
工人不堪忍受,吵闹着散伙。霍鹰东付给他们一个月饷金,驾船送他们回去。到葡京交了第一批海人草,转舵去南澎列岛,雇了一批澎湖人和琉球人。
这批人很能吃苦,捕鱼很有办法,鱼叉出手,便可拖出一条大鱼,也不用烹煮火烤,用刀割下生吃。
他们帮东瀛人捞过珍珠,潜水很有一套,能憋水底四五分钟才浮起来。见海人草产量陡增,霍鹰东心喜不已,心想准能发大财。
谁知苦熬苦捱了半年,成本核算,根本没赚到钱!
霍鹰东精神几乎崩溃,他坚持这种非人生活,全靠发财立业的信念支撑。股东传信来,要求退股散伙。霍鹰东泪洒荒岛,惨败撤离。
霍鹰东在近期与香港作家冷夏交谈时说:“我一生犯过两个大错误,东沙岛采海人草是第一个。那种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苦险恶,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忍受过来的。”
东沙岛又使得霍鹰东一无所有,几年的辛苦全泡了汤。母亲心痛不已,责怪儿子是老衬,海人草能卖那么高的价,而别人都不去采,肯定是干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