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死筹码【01】
半个时辰后。
日头正烈,午时的阳光照在地面上,恰是影子最短的时候。
守在端书斋的暗卫并没有发现她的离去,她只身一人从城中心到巳石坊家主府旁。
府邸之外的围墙上,一簇簇迎春花将冷兮的上半张脸遮住,她透过枝条,见着家主府的宅邸之外,车马都还未来得及整顿,在侍从的牵引下,在门口排列整齐。
眼前大门她是进不得了,她的脸熟,就算是低着头用袖掩面能瞒得过路人,却也无法瞒得住精明的家主府侍从。
她站在烈日下,晒了将近一刻钟,板正的大门口出来几人,人影冷兮熟悉,便是今早游街的摘星楼之人。
冷盛沅并未出来送客,连带着家主府的丫鬟仆役也跟着怠慢,这可一点不合规矩。
冷氏存于世间千年,一直自诩是大家族规矩多,连带着这次迎客,那也是在背后笑话他们摘星楼是岛上来的蛮子,这看着可是一点也不正常!
修长的手指拨开几根枝条,她因为站的太远并未看的太清。
当一众人骑马离开以后,冷兮的步子也不由的动了起来。
她从后门入了家主府后,才发觉里面的气氛实在诡异至极,位份高些的丫鬟仆役在宅子里匆匆而行,位份低些的几乎全部是面着墙。
平日里看似热闹的家主府内,一时间连鸟雀也不敢再多叫一声。
红漆上色的庭院内,鹅卵石铺地,一株株翠竹布满府内各处。
冷兮站在门口不远的松树下,本想偷摸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下一秒便听着里头的脚步声慌乱,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眨眼间,两个暗卫抬着担架匆匆往外走来,担架的上的人被打的浑身是血,面色惨白的躺在上面,一句惨叫也不敢发出来,忍着剧痛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当他被人抬到阶梯下时,目光正巧落在身上,一瞬间男人面上原本痛苦的神色瞬间转变为吃惊,他忍着疼痛冲着冷兮摇了摇头,那双杏目死死的盯着冷兮,示意她赶紧回去!
二人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只一眼便知晓对方的意思!
冷兮的步子由着方才的好奇往后退了两步。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若是被发现了,那便是逃不走的那条鱼,这些年冷氏一族中,多少的黑锅是由着她来背,为此她一人吃下多少的鞭刑,一下接着一下,体无完肤!
正待冷兮要离开时,冷盛沅的步子正巧跨过门槛,自然冷兮走到廊下的身影也不偏不倚的落在她的眼中。老妇人已经年过七十,声音沙哑,“怎么,这件事你也要掺和一脚?是觉得自己的命太长,还是我罚的不够重?”
声音不大,却如千金石压在冷兮的肩膀上,想走已经走不了了!
她的手开始不自觉的发颤,那是身体因为受过太多责罚留下的本能反应,她僵硬着身子回身去行礼,她跪在地上索性双眼一闭认命,“孙儿为芸山的事情而来!”孰轻孰重冷兮分的清楚。
若是她说为摘星楼一事,估计她会被打掉半条命,但她说芸山的事情,责罚便会轻很多,冷盛沅自知芸山一事自己理亏,对于冷兮的处理也宽容了不少。
“不是说了吗,延后到清明我让你出城!”冷盛沅站在门口,身后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
三年前,芸山死后两人的关系也缓和不少,连带着冷兮也没有再受过多少无端的鞭刑!
“可是,明日是忌日,孙儿怕姐姐孤单!”她的头往下低了又低,声音颤抖,生怕冷盛沅看出自己在撒谎!
“可是?”冷盛沅轻哼一声,“你要是有那么多的可是,你干脆下去陪她好了,说了清明就是清明,我已经松口,你还想要怎么样!”
冷兮磕磕绊绊的说着话,连带着头往地上一磕,“孙儿知错!”
不远处的脚步声匆匆,冷盛沅甩袖而去,冷兮这才松了一口气。
凭她,冷盛沅估计也想不到勾结外族这一层面,恰巧明日是芸山的忌日,虽然说事先有与她说过,她再犟着来求个恩典也不为过。
现在的冷盛沅看起来是被墨夜寒弄的偏头痛,估摸着一时间也不想再来折磨她,索性就将她扔在一边,这也让冷兮逃过了一次责罚!
她心中对于那位墨楼主是越发的好奇了。
到底也是传说中的人物,没曾想对上那老妖婆,竟然是不落下风。
……
夫子站在窗边望着历阳城中心的车水马龙,心中一时间感慨万千,城中近些年的发展迅速,不少的建筑都是新建的,红墙绿瓦,花费不知几代人的心血。
他看着眼前将苍老的眸子闭上,转身走出门去。门外的暗卫三两一组围在书斋走廊上,守的是他们的小坊主。他走过那群人的身旁,敲了小半天的门,见里头没反应,他也是一愣,随之身后的暗卫都警醒起来。
端书斋三层有安排暗卫,自然在书斋之外也有,若是说他们的小坊主想要溜出去,谈何容易,更何况这次主要盯的是门口和窗户,难不成那位还能插了翅膀飞出去不成!
见着端夫子推门而入,房间内空无一人的时候,所有暗卫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那位也真是神了,他们倒也真小瞧了她,这都能出的去,赶忙吹哨通知散布在城中各处的暗卫。
若是让她和那位楼主相遇,那一切可都完了!
一时间书斋之中的暗卫愣是撤了个精光,没留下一个人保护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端夫子!
夫子像是一早料到如此,站在冷兮房间的门口背着手望着城中像是山峦叠嶂的屋顶,他的思绪百转千回,一直到一位身着青衣的客人,从书斋的正门一路往上走到三层,他才伸着那双褶皱的双手颤颤巍巍的将门关上。
他匆匆走到方才与小坊主呆的会客厅,推开那扇原木色的房门,迎接客人。
来者长相英气,气度不凡,大步流星款款而来,坐在房中简陋的木椅上,俨然是一身正派之气,那人生的周正,剑眉星目,十分有派头。
见着二人双目对视,片刻就知晓来意,想来也是旧相识。
“老朽知道四公子的来意,您不必绕弯子,开门见山便好!”夫子伸手将天青色茶壶中的清水倒入茶盏中,倒非他不懂礼数,是书斋素来节俭惯了,就算是冷氏家主来,也只得杯清茶,几块绿豆糕!
“我想我不必说,夫子也应当知道我的来意,当年的事情不是几句话就能揭的过去……”那可是一万多将士的命!
楼主的性格想必城中的夫子多少还是了解,他不管后世如何评语,睚眦必报还是暴戾恣睢,于那一万将士的命来说,那都是虚的!
四公子稍有停顿,蹙着眉头像是考虑很久,道,“我们摘星楼要买你那位小坊主的命!”
夫子的手一颤,定在半空之中,估摸着也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黄绿色的瞳孔看着眼前人,原本想要接的话在那一刻生生被掐断,脑子一片空白怔愣片刻。
他以为墨楼主要说屠城报仇,本已经在心中算好该如何劝导,可话一出竟然是要小坊主,他这才知晓那位四公子冒险的来意,冷兮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从十二岁到如今的十八!
于摘星楼来说冷兮只是个空架子不足为惧,真要防或者说真要劝的人是他,所以这才有了那么一遭!
况且眼前的四公子,常年游走在北境,此次被召回,怕是真要做一番撼天动地的大事!
四公子根本是看出了夫子的心思,“夫子别想劝说,楼主并非是满身戾气之人,蛰伏十二年,也并非为一座历阳城,若是说你们都觉得我们此行要屠城,那你们便这么觉得好了,我多少好歹是个将领,见过太多的生死,也经历过太多的阴谋,这一次,我要保整个北境安宁!”那是这次他与墨楼主谈判的筹码。
他见夫子的眉头皱起,处变不惊的面色上也开始难看起来,倒是不慌不忙,“所谓买定,还是需要筹码。”他说的淡淡的,修长的指尖将捻起桌上的绿豆糕端详好一会儿。
夫子的眸子再一次抬起,紧紧的盯着眼前人。
“我们不会逼迫小坊主,一切还要她自愿才行!”他的嘴角勾起,笑的高深莫测,“一介小女子,为江山牺牲算是大义,你们从小叫她习文断字,我想这些小坊主的心中定然还是懂得,这次拿了夫子的心头肉,特来赔个罪,算是我们摘星楼欠夫子一大人情。”
夫子的面色愈发的难看,深沉的双目中看不出任何的愤怒,但是面上却总是掩盖不住。
“这事老朽不能答应!”夫子果断拒绝!
不料四公子却答,“那我们便各凭本事了!”四公子的目光从绿豆糕中挪开,似笑非笑的看着夫子,伸手将绿豆糕放到桌面上,“我想小坊主会答应的。”他说的平淡,却像是一记惊雷,恰好劈中了夫子悬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