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骨气

曹正河出生后，曹庆忠的姊姊曹庆芳来家里，帮忙照顾了两个星期。李静容还没出月子，她就得走了。父母去世得早，她嫁去了沁城，自己也有丈夫、孩子要顾，能帮忙两个星期，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大姑姐走后，李静容就再也没有了帮手。当年为了嫁给曹庆忠，她已经和娘家人闹翻。李静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有着自己的固执和清高。他们瞧不上高中肄业的曹庆忠，更觉得与如此粗俗的人家结亲是种耻辱。

李静容是家里最小的姑娘，脾气也最倔。她偷了家里的户口本，从二楼的窗口跳了出来，崴着脚去和曹庆忠登记。把红色的结婚证摆到李家父母面前的时候，从未失过态的李父暴怒了。他左右开弓，甩了李静容好几个耳光。李静容的脸当场就肿了。曹庆忠心痛地揽住李静容说：「走吧，咱们回家，回自己的家。」

李静容的耳朵被打得嗡嗡作响。她没听清她的身后，她的两个姊姊哭泣的声音，反而是母亲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请你们走吧，以后也请你们不要再来了。我们已经是陌生人了。」

李静容是个有骨气的人。她以后果然没有再回过父母家。她的两个姊姊曾悄悄地去看过她几回，每次都是劝她回头是岸，让她回家和父母服个软。只要她愿意离开曹庆忠，一切都好说。

李静容笑着听完她们的话，然后告诉她们，自己已经怀孕，她们就要当姨了。两个姊姊没再出现过。后来李静容听人说，她们一个嫁给了机关干部，另一个嫁给了父亲带的研究生。

曹正河两岁那年，李静容和曹庆忠做起了海鲜批发的生意。到了曹正河四岁的时候，两口子已经把摊位搬去了一个更大的海鲜批发市场。那年夏天，他们的生意特别好。两个儿子就在市场里，和其他摊主家的小孩子们一起玩。

出事的那天是1998年的8月5号，大概是下午两点的时候，曹正星带着曹正河过来，问曹庆忠，他们能不能去市场对面的烟草局家属院玩。当时曹庆忠的心全都放在面前的这一大筐虾的身上。前两天他刚联系到一个酒楼的老板，好说歹说人家愿意来试试他这的货。本来说好了中午十二点半过来的，结果到了现在也没个人影。

他心里憋着火，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虾。他摆摆手对曹正星说：「去问你妈去。」

曹正星又过去拽李静容的袖口。李静容正和一个砍价的中年妇女拌嘴，两个人都是唾沫星子乱飞。曹正星连续问了好几遍，李静容也许是听岔了，也许是压根没听见。照她的回忆，她当时说的是：「行吧，就这一次啊。」她觉得自己当时是说给那个砍价的顾客听的，可曹正星觉得妈妈是对自己说的。八岁的他领着弟弟，两个人去了马路对面的烟草局家属院。

他们以前也去过那，烟草局下属的幼儿园也在家属院的后面。幼儿园是一栋两层小楼，楼的前面有几个简单的游乐设施。有滑滑梯、跷跷板，还有一个龙舟。附近小孩子们都挺喜欢去那玩的。曹正星以前不知道那，是跟着市场里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去过一次才知道的。

出事那天，其实不是只有曹正星和曹正河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叫黄婉琳的七岁小女孩。她是海鲜市场一家摊主的外甥女，随着父母过来探亲的，那天也跟着曹正星一起，去了市场对面的烟草局家属院。

曹庆忠和李静容是等到大概下午五点半，才想起来要去看看两个孩子的情况的。和曹庆忠约好的那个酒楼老板快四点的时候，终于过来了，里里外外挑挑拣拣了一番，订了一筐虾、两箱螃蟹和几只王八。曹庆忠忙前跑后，嘻皮笑脸小心翼翼地跟着，人送走了以后已经是差五分钟五点了。

平常差不多这个时候，两个孩子就要叫嚷着饿了，这会儿却不见人影。曹庆忠问李静容：「娃呢？」

李静容正在给人找钱，她眼皮也没抬地说：「就在市场里，不知道在哪玩呢。」

曹庆忠朝着市场里头喊：「正星！正河！」等了几秒，也没人答应。

他往市场里面走了几步，还是没见人影。他沿着市场走了一圈，边走边叫两个孩子的名字。看到好几个小孩子，都是别人家的，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小星和小河，都摇头，说不知道。

李静容这个时候反应过来，记得曹正星隐约地说起过什么对面家属院幼儿园。她叫住曹庆忠，说两个孩子都在马路对面的家属院玩呢，让他看住摊子，她去把俩孩子找回来。

过了马路，她进了烟草局家属院的大门。这个院子是烟草局的旧址，烟草局在前年就搬去了南边新建的行政中心，家属楼也选址新建。这个院子里的是八十年代就盖起来的老房子。很多住户早在前年就搬去了南边的新区，这里的房子有不少都租给了外来务工人员。

李静容顺着家属院的水泥路，一直往里走。她喊着：「曹正星！」叫了几次，路的尽头拐角处，似有自行车的铃声和孩子们的嘻笑声。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却看见小自行车上骑着一个穿花裙的小女孩，曹正星正跟在她的后面，笑嘻嘻地帮她扶着自行车的后座。

「曹正星！」李静容叫他。看他的脸红彤彤、脏兮兮的，看样子是玩疯了。往他身后一望，却少了一个小人。

「你弟弟呢？」

「哦，他在四号楼后面的空地上等我们。他跑得慢，跟不上我们。」

李静容过去，揽住曹正星，把他额头前汗津津的乱发全都撸到了一边。

「饿不饿啊？」她问，「走，叫上你弟，咱们该回去吃饭了。」

说话间，自行车上的小女孩也跳了下来，她说：曹正星，我也该回去了。咱们把自行车还回去吧。

曹正星说好。李静容这个时候才认出来，刚才骑自行车的小女孩是同一个市场的范家的外甥女。

「你叫，琳琳？」李静容对她笑笑。

「她叫黄婉琳。」曹正星抢白地说：「她来她舅舅家过暑假。」

「不是过暑假，我过两天就走了。」

小女孩推着车子往前走，曹正星走在她旁边。李静容以为他们是一起去四号楼找曹正河，也就跟着他们一起走。谁知道走到一栋家属楼的外面，曹正星踮起脚尖，敲了敲一楼一户人家的玻璃窗，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