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会救她的
逃?
出于对自身生命的珍视,在自己无法阻拦的巨大危险前仓惶逃命,是每个物种烙印在骨子里的本能,如此说来逃命一事似乎并无任何可耻。但人类始终是高傲的种族,他们总会为自己的行为赋予诸多意义,哪怕是在其他种族眼中愚蠢至极的献身,都会成为一种为信念而燃烧热血的高尚举动,这种高尚总是能让人热泪盈眶,让无数有德人前仆后继。
相反而言,逃命则会成为一种受人冷眼的举动,尤其是战场上的逃兵。
逃兵是可耻的,因为军律上明确规定了这种行为应该受罚。
但单飞觉得自己那样的行为没有错,他承认自己在马上惊慌失措、仓惶逃命时很狼狈,很丑陋,很像一条被痛打的落水狗……但若是这件事再重复哪怕千遍万遍,他依然会坚定地选择逃走,而且只会逃得愈加从容。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性命更加宝贵。
这是单飞历经无数寒冷漫长的冬夜,忍受无数无法果腹的季节,斩下一个又一个人头才明白的道理……这个道理在得到那本书之前单飞就已经明悟了,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够动摇,哪怕是写下那本书的男人。
甚至包括此时眼前的阿草。
那么阿草问出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想要指责自己不顾军人职责而背弃了自己的兄弟?是想要嘲弄自己如同一只滑稽土狗般为了活命而四处逃窜?是想要埋怨自己只顾自己逃命而让身处后背的她身受重伤?是啊……原来她的受伤其实是自己一手酿成的,如果自己当时逃命时不那么狼狈,不那么像一条只会苟活的狗,不那么像一条自私的贪狼就好了。
渐渐地单飞放空了自己的思绪,不再去纠结思考阿草究竟会说什么……
换句话来说便是选择了全然接受,无论阿草说些什么他都愿意接着受着。
就当是为自己如狗的那一刹那的忏悔吧。
“你那一刻一定逃得很慌张吧,”阿草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一丝责怪之意,“那时的我紧紧贴着你的后背,似乎可以隔着铠甲听到你的心跳……我感受到了你的惊慌失措,感受到了你的恐惧害怕,感受到了你对于活着的渴求,哪怕是卑微屈膝的。”
“但是单飞你知道吗,我不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对的。”阿草的话语让单飞心里一顿,瞳孔不自觉放大了几分,“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我对于活着的渴望不亚于你,我同样曾经卑微地活着,卑微地跪倒在别人面前渴求那人的怜惜活着……我不觉得想要活着有什么不对的,有什么可耻的。”
阿草咽了一下,而后轻声说道:
“所以请你逃吧。”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刹那,单飞陷入了死寂般的默然,手足僵硬如同老木,就好像被周围的黑暗无声地吞噬了那般。
“请你向先前那般抛下我逃走吧,因为我想收回那句‘我相信你’。”阿草如此静静地说道,声音无味不带丝毫感染力,冰冷地像在宣告自己的遗言,“我记得我之前曾经说过,我和你一样会骗人,但实际上我比你还会骗人,甚至包括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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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我不想骗你了,所以你无需再负担着什么,无需再去心心念念那句‘我相信你’,无需再去找到那个其实没什么用的药……就这样离我而去吧,祝愿你寻到我也渴望的自由。”
见到单飞不发一言,阿草以为他心中仍有执念,便继续劝说道
“这段话不是反向的增添心理负担,是我切切实实心里想说的话,这些日子我看到你对我的照顾和关心,真的我很感谢你单飞,因为你是除了我那位已经逝去的母亲外,这世间对我最好的第二个人……所以我不会埋怨你的,不会鄙夷嘲弄你的胆怯,不会愤懑你的无情无义……其实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毕竟我们只是仅仅互相知道名字而已,我知道在你心里其实我只是一个负担,如若不是我知晓那个男人的一些事情的话,你恐怕会很随便地杀死我吧?”
“单飞我知道你是那样的人,”阿草此时已经失去视觉,却仍在凝望单飞的面庞,“因为我也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不会谴责你的……今夜过后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吧。”
在保持清醒的最后一刻,阿草竭尽全力将嘴巴凑近单飞耳边,如此说道:
“今夜待我沉睡后便杀死我,记得不要划伤我的脸颊,尸体就无需你处理了……就当我接受了蛮人那般的天葬吧。”
阿草说完这句话后,便昏睡了过去,连鼻息都近乎于无。
始终沉默不语的单飞将阿草放倒在毛毯上,小心翼翼地为她盖上被子并掖好衣角,而后握住了原来一直就在一旁的断刀,手握断刀的他最后将断刃对向了阿草的咽喉。
这把断刀陪伴了单飞许多许多年,然而阿草与他不过相处短短几日。
“唰——”
只见单飞收刀入鞘,这般轻声念叨道,声音恍惚如同夜色中的鬼火:
“阿草你真的有股让人讨厌不起来的高傲,你知道吗其实你一点都不像个奴隶,你比我见过的所有贵族都要高傲自信无比……你或许真的很了解我,但可惜你了解的只是从前的我,或许说是这一刻之前的我。”
“因为我已经不再想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了。”
少年的眼眸在夜色隐隐发亮,吓退了几头隐匿在夜色中觊觎两人的狼。
那本书上如此写道: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傻bi想要做些什么,想要做些不切实际、热血涌上心头的举措,然而很可惜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傻bi。”
——
阿草自那一夜后便再未醒来。
只是单飞始终固执地认为阿草并未死去,因为她的鼻息仍在一进一出,她的心脏仍在微弱地跳动,即使这些都需要单飞紧紧贴近阿草的脸颊和胸口时才能听清……世上的大学士们总喜欢为人的死亡赋予很多美丽的说法,例如把人的真正死亡分为大脑死亡或被人遗忘,但单飞对于死亡的认知只有一点,那就是心脏的跳动。
即使再微弱、再有气无力,只要阿草的心脏还在跳动,单飞就会认为阿草还活着,就不会弃她而去,这是单飞私自为阿草缔结下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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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草因为沉睡而不能张嘴吃东西,单飞便将马肉熬制成近乎糊状的肉汤,抱着阿草借着竹管一点一点地送入她的口中,这样的喂法耗时耗力,却成为了单飞为自己制定的新一轮休息时间,其余时间仍是在不舍昼夜的赶路。
其实那晚他还是骗了阿草,想赶到那个地方并不是只需两天。
但单飞想,只要阿草还在呼吸,他便会将她带到那个地方。
因为这是他许下的诺言。
而也就是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单飞终于遇见了雪山上的第三人,正是在密林间躲避蛮人追杀的张三黑一干人。
“单飞……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在林中见到单飞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时,张三黑一度以为自己见到了战场上爬起的死人。
“药呢?”此刻的单飞意志有些不清晰,但还是认出了张三黑的面庞,却只是如同魔怔一般抓着张三黑的手臂声音沙哑道,“把你们的伤药给我。”
“伤药?”
张三黑瞧见单飞那副诡异面庞,毯子上面色苍白的阿草和那匹疲惫不堪的战马,心中自然对事情猜中了七七八八,便立即要周围将士们拿出了自己的伤药。
原来在这些日子里,张三黑已经聚集了还活着的七营士兵,约莫二十来人,且大多身上有伤,显然那次的袭击的确给队伍带来了巨大的创伤,几乎可以说是摧毁了整个七营。
给阿草换完药后,单飞便趁着休息的时间,与张三黑交谈起来,自然是为了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为自己接下来的赶路做好规划。
“我们那次……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单飞一开口便是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张三黑闻言有些默然,而后低下声音说道:
“是平措欧野,他在进军土阳城。”
单飞听到这个答案心跳慢了半拍,声音有些苦涩道:
“不是说他不会选择在这个时节进攻吗?”
“战场上瞬息万变呐。”张三黑叹息一声,眼神中掩饰不住的颓然,“或许是蛮人为了麻痹我们,这么多年才故意这么做的吧……这次攻击可真是出其不意啊,也不知道土阳城能不能守得住,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对平措欧野了解颇深,可没想到他居然会选择此时进军土阳城,就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
“莫非蛮人要吃下大琰么?”张三黑最后眼神迷离,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昔年被蛮人踏平的大岐。
单飞对于自己所居的大琰其实并无太多感情,自然不会像张三黑这般感慨,他只是脑海中忍不住想起了刚才给阿草换药时的场景……那道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发臭,铺上去的药粉就如同被融化的白雪,根本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这个小丫头……你打算怎么办?”
张三黑想起阿草背后那道一瞥而过的骇人伤口,忍不住出声皱眉问道。
单飞如此坚定地回答道:
“我会救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