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圆
黎漾坐在听雨楼,屋外雨下得淅淅沥沥,在房檐上作出悠扬的乐曲,这是听雨楼的招牌,以雨作乐,附庸风雅,最得贤文雅士的喜爱,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里的主人并没有高风亮节的风骨反而极重权势,若是没个顶好的身份连大门都入不了。
黎漾明艳的脸上扬起的笑就没下去过,身上满满得幸福喜悦的味道。一双丹凤眼时时刻刻不离坐在她身侧的男子,眼中毫无掩藏倾慕之意。
轩辕静渊坐在登上,目光瞟了瞟一侧看着自己没转过眼一直傻笑的女子,嘴角也扯起一抹笑。
“郎君生得真好看。”
轩辕静渊耳朵微微发红,喝了口茶掩住窘迫的笑,将一盘点心递给黎漾。
“顽皮。”
黎漾接过点心抱在怀里,拿起一块咬了口,笑得更欢了。
这般高兴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皇上又来作甚?”
黎漾坐在大堂上的椅子上,伸手拿起茶抿了一口。她素来不喜打扮的花枝招展,脸上未施粉黛,被茶水微微润湿的樱唇染了一抹亮色,生出几分娇艳欲滴。
金色的阳光从一旁没关上的窗户闯入,铺洒在黎漾身上,一身素衣泛着金光,那张明艳的脸未完全显露在阳光底下,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她就这样随意的一坐就宛若天庭的仙人,好像连阳光都不敢侵染她的神圣,那垂落在衣襟的发丝都带着一股子仙气。
一时间让轩辕静渊看的有几分痴。
黎漾叹了一口气,起身撩起衣摆,随后两膝齐跪,手至地而头不下。
“民女,恭迎圣驾。”
黎漾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行了肃礼,即使是庶人,她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行那种毫无骨气的叩首礼。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女子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地上凉。”
黎漾眼中闪了闪,随着他的力坐在椅子上。轩辕静渊也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漾漾,我们之间何至于此?”
黎漾没有说话,她捧起茶杯却没有喝,一双眼盯着茶杯里的茶水,几匹茶叶在杯中浮浮沉沉。
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几缕白烟从香炉中飘散出来,风吹过,将那烟卷到空中,随后消散。
“我们大婚吧。”
哐当——
茶杯从手中脱落,茶水撒了一地。
“什……什么?”
“朕已经命人择好了吉日,半月后,我们便成亲。”
轩辕静渊说完,逃似的匆匆离去。
黎漾的手还维持着拿杯子的样子,地上的茶水热气消散,黎漾的手抽动了一下。
下一秒,一抹笑攀上嘴角。
“时间有些仓促,这刚暂时结束战事不久,国情稍缓,恐怕……”轩辕静渊面露难色。
不等他说完,溧阳边接过了话题。
“你见我何曾在意过那些身外之物。”
“如此甚好,能有你这般的贤内助,是朕三生有幸。你放宽心,再如何朕也不会亏待了你。”
轩辕静渊很满意黎漾这般识大体懂分寸,事事为他考虑,根本不需要他怎么样,便会为他给出台阶下,从不会驳了他的面子,也从来不会刁蛮任性胡搅蛮缠。
“都依你的。”
“我记得你很喜欢玉簪花,朕命人在嫁衣上绣上了玉簪花的花样。”
黎漾仍是笑着看着他,只是他这句话一出,那笑里便露出了几分牵强。
她并不喜欢花。
她表现出喜欢花,表现得克己守礼贤良淑德,只是因为想一点点接近他喜欢的样子。
而且,喜欢玉簪花的也不是她。
“好。”
黎漾一次次违心地回答,一次次附和着轩辕静渊的喜好,她一点点迷失着自己。
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黎漾低头突然看到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珍珠,这是轩辕子君送她的礼物,当时说是不小心将她的手拍红了给的歉礼,还让她要寸步不离的戴在身上。
“对了,睿王爷走之前送了我一颗海珍珠,足足有婴孩的拳头大小,听他说是传说中的鲛人喜极而泣,泪水恰巧浸入了一片掉落的鳞片化成的,他托人寻了好久几经转折出了大价钱才得到的,说是拥有它的人便能好运降临一路顺遂,他告诉我要随身带着,我看着挺漂亮的,想将它镶在花冠上。”
“哦~,朕也是第一次听说,世上还有这般奇闻,既然你想那就——”
话还未说完,楼下的小路上传来嘈杂的声响,隐隐还有几声低沉的吼叫。
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临近听雨楼的空地上。
几乎是一瞬间,轩辕静渊拔出侍卫腰上的佩刀,从窗户飞身而下,向着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奔去。
在战场上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黎漾自然识得那几声低吼,是梼杌。但是声音中没有之前战场上的那些梼杌那般亢奋,透着几分死气。
她与耿北野以血为誓,誓约受天地法则约束,梼杌若在人界作乱会受到天地法则的惩罚。耿北野带着梼杌大军进了黑冥山脉,如今城中出现的梼杌只可能是在她上战场之前偷偷溜进来潜藏的探子。藏在人界的梼杌本就受天地法则限制,这样作乱更会受天地法则惩罚,听这声音也是苟延残喘,大概没什么威胁。
一只利爪就要朝着那娇娇弱弱的身影落下,轩辕静渊急速上前,将内力全数集中至左手的刀上用力砍下。那只梼杌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它的一只手竟被一刀斩断。
轩辕静渊右手拦着女子的腰,将她整个人紧紧勒进自己的怀里。手上的内力不断再次汇聚,轩辕静选将刀置出,刀插进了梼杌的胸膛,强大的内力在它的身体中爆开,血肉喷溅,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梼杌倒在地上,浓重的血色渐渐晕开,又被雨水冲散。
与此同时,黎漾猛地收回了手,跌坐在踏上,脸色煞白,胸口气血翻涌,一口腥甜猝不及防涌上了喉。黎漾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沾了血的朱唇染上了几分妖冶,整个人透着破碎的疏离感。
房里候着的侍卫在轩辕静渊冲出去的那一刻,也跟着赶出去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人,便没人见到了她这一幕足以让世人为之发狂的病弱美人姿态。
梼杌的致命弱点并不在心脏,轩辕静渊那一刀虽然刺中了它的心脏,却要不了它的命,轩辕静渊断了它的手也激怒了它,即使已经是穷途末路,发了狂的梼杌的战力也是难以预测的,他们离的那么近,若是不能一击致命,只怕现在还有机会在雨中相拥的两人已经生死难料了。她当然知道那女子是谁,能让轩辕静渊这么奋不顾身的只有虞姝,只要一想到轩辕静渊和虞姝的一点一滴,黎漾的心就一阵抽疼。
黎漾现在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出内力的调动,刚刚情况紧急,她也顾不上那么多,随手取下头上的簪子置出去,所幸虽然懈怠了一段时间但准头还在。那只簪子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进梼杌的后脑,成功的断了它的意识。
楼下传来一声惊呼,黎漾看去,便见着轩辕静渊抱着女子匆匆离去的背影。一阵车马声远去,整个环境安静了下来,这里算是郊野,人迹罕至环境幽静,是番好景色,但黎漾此刻的心里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
她,好像被丢下了。
又一次被丢下了。
黯然的气息缠绕着黎漾,仿佛是映照了黎漾的心情,大雨倾盆而至。黎漾恍恍惚惚地下了楼,就这样淋着雨走到了梼杌的尸体面前。她伸手就这样插进血肉模糊的尸体里,掏出了她的簪子。素白的手染了血,罪恶又让人沉沦。黎漾就这样伸着手任雨水冲刷手上和簪子上的血迹,看着淡去的血迹,黎漾觉得好像这样她便干净了。
但她早就脏了,这雨水又怎么洗的干净。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簪子胡乱地插在发间,转过身向着城里的路一脚深一脚浅地缓缓走去。早就被雨淋透的衣服上沾满的泥泞,雨水顺着黎漾的脸淌下,冰冷的让人窒息。
不过几句花言巧语,她倒是信了,可笑。
直到夜色泛起,黎漾才狼狈地回到了江亭阁。采妮急匆匆拿着袍子盖在她的身上,命人去烧水为黎漾洗漱。
“小姐啊,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爱惜自己呢?你这身子还没好,这雨这么大,怕是要风寒。”采妮满是心疼,睿王和靖王在时还能照顾管着点小姐,如今睿王靖王都出了远门,小姐就越发不懂得爱护自己。
近日,小姐和皇上极为亲近,今日更是为了和皇上出游,小姐特地起了大早费尽心思打扮了许久,高高兴兴上了皇上的马车离去,如今却一个人这么狼狈地回来,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根本就不可能。她不知道小姐和皇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她照顾小姐的这段时间里皇上对小姐的态度一直不清不楚的,说是喜欢爱护的样子却总是让小姐受尽委屈身心俱疲。皇上是好,但终归不是小姐的良人,只可惜小姐自己看不清,或者是说小姐她不愿意看清。
坐在浴桶里的黎漾眼神空洞,像个瓷娃娃般一碰就碎。
“小姐——”
“你说,我到底错在哪了。”黎漾喃喃地开口,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采妮的心都快被搅碎了。
“是我太脏了吗?他才这般狠得下心对我。”
“可是,我走到这个地步不也是为了他吗?”
“小姐,你怎么会脏?你是奴婢见过最干净的人,不是你脏,是他人心太脏。”
“我沾了那么重的杀孽怎么会干净呢?我以为他是不一样的,但好像是我奢望了。我不是阎法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了,没了这层身份,我只不过是一个穷凶极恶手染鲜血遭人嫌弃的卑贱之人。”
“是我,配不上他。”
晶莹剔透的泪珠划过脸颊,滴落在水中。
采妮也跟着哭了出来,她拥住黎漾,擦干黎漾脸上的泪珠。
“小姐,这是世人的偏见,当初若不是小姐你,这些人早就落入梼杌口中尸骨无存了。小姐明明救了世人,是这世间的神,怎会是卑贱之人,分明是愚昧的世人不分善恶不知好歹。”
“可他从未为我解释过,他默认了,他认定了我是行了见不得人的手段,世人也这么觉得,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卑劣小人。”
皇宫的紫宸殿里跪了一地的太医,轩辕静渊大发雷霆。
“什么叫油尽灯枯?一群庸医,朕要你们何用。”
“皇上,娘娘之前差点……本就落了病根伤了身子,这些年全靠着各种灵丹圣药才将息到了现在,如今受了非人的对待,这些年打下的底子都掏空了。”
“掏空了就接着补,灵丹圣药朕多的是,朕难道还留不住一个人。朕不管,你们若是救不回姝儿的命,你们都要给她陪葬。”
一种太医磕着头喊着恕罪,吵得轩辕静渊头更疼了。
突然一位太医抬起头,神色有几分激动。
“皇上微臣突然想到,前些日子睿王爷得了一颗海珍珠,那海珍珠乃是鲛人的眼泪和鳞片化成的,若只是鲛人眼泪到和普通的珍珠没什么差别,可特就特别在那海珍珠里有了鲛人的鳞片,传闻鲛人的鳞片有修复治疗的奇效,若是能拿到那颗海珍珠,娘娘的身体应该能康健不少。”
一种太医附和些,轩辕静渊皱了皱眉。
“那海珍珠,不只是颗给人带来祥瑞的饰品吗?真有你说的这般神奇。”
“臣绝不敢欺瞒陛下。”
哼,她都沦落平民了还是那般奢靡成性,竟将这样的圣品当成配饰浪费,还隐瞒了那海珍珠的真正效用,若不是太医提起,他还真当那只是一颗普通的珠子。还有他那个好弟弟,成天和他作对。
“姝儿,你等着朕,朕这就给你寻那海珍珠来。”轩辕静渊将虞姝脸上的头发拢了拢。虞姝缓缓睁开了眼,有气无力地求着轩辕静渊留下来陪着她。
轩辕静渊看不得她半分的着急,连忙答应,一边吩咐人去拿海珍珠。
“摩烈,去黎漾那将海珍珠拿来。”
暗卫隐去,太医也退出了寝宫,将时间留给两人。
即使采妮做了一切可以预防风寒的事,黎漾还是着了凉。前几日还日日和她在一起谈婚论嫁的人再没有出现。那日夜里,轩辕静渊的暗卫摩烈没有半分解释便要走了海珍珠,许是黎漾的心理作用,她觉得只从没了那海珍珠,她的身子好像差了几分。说起来有些可笑,黎漾也想不明白,好像从她凯旋回到皇城开始,她便三天两头病着。
婚期将近,却再也没有消息,仿佛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一样。反倒是她听到些消息,说贵妃平安归来皇上大喜,要大宴三日补上当初因为守孝和战事没有和贵妃举行的典礼。
一想到她当初在战场上生死搏命浴血奋战的时候,他却和虞姝在床榻上共赴巫山云雨,黎漾便觉得一阵恶心。她的心里像有两个人在争吵,一个告诉她轩辕静渊都是在利用她在骗她他根本就不爱她,自始至终都是利用是报复。另一个告诉她轩辕静渊是有苦衷的,是为了稳定朝堂局势,他是天子当今最尊贵的人,他将来是后宫三千佳丽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她要习惯。
半月很快过去,黎漾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时间磨得她一点点绝望,她想着就这样断了吧,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再碍着谁。可是这个念头刚起礼部的人却突然找了来,还让她好好准备,明日的亲事照旧。从天而降的“好消息”砸的黎漾头晕眼花。
黎漾那颗刚刚冰封的心,没出息的又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