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路一目了然
德仁六年,冬,临近年关。
距离秦府三四里处的一座学堂门口,两位老人席地而坐,不时的碰下手中的酒杯。
烈酒入喉,秦正直乎过瘾,冲着对面的老友,说道:“再倒一杯。”
一身精致白袍,书生打扮的纳兰昭,无奈的嘲讽道:“现在不管怎么说你都已经是一方诸侯了,来的时候就不能自己带些酒水?干嘛每次都来学堂蹭吃蹭喝的。”
“带着东西不是显得生分吗?再说了,你我还用分彼此?”
“那我这每月几两银子也扛不住你来的勤啊!每次刚把葫芦打满酒,你就闻着味来了。我说你是属狗的?”
“知我者,纳兰也。我就是属狗的。”
“这句话是用在这里的吗?你可别在侮辱古人的语言了。”
“都一样,说着顺畅就行。”
“哎,真是秀才遇到兵。”
“这句话说的没错,你是秀才,我是兵。”
每次和这个无赖挚友坐在一起,纳兰昭都属实头疼。
自二十岁起,两位经常吃不起饭的年轻人就常常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高谈阔论。秦正虽是个粗人,但说的话,却是话糙理不糙。所以纳兰昭这个‘秀才’也愿意和秦正坐在一起。时间久了,两人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要说秦家当年能在商业中出头,纳兰的出谋划策,位居首功。
秦正盯着被纳兰昭慢慢藏到身后的酒葫芦,笑骂道:“不喝就不喝了,还藏啥?娘们唧唧的。”
纳兰昭也不理秦正,自顾自的喝完杯中剩下的酒。
两人不再说酒的事,秦正脸色恢复往日的神色,说道“家里这两天就要搬了,你也收拾收拾吧,一起去城外住着。”
“不去。”纳兰昭摇了摇头说道。
听见纳兰昭拒绝,这几年很少再发脾气的秦正,突然起身暴怒道:“老子听你的指挥,都听半辈子了。这次你就不能听老子一次?”
被秦正突如其来的巨大声音吓了一跳,纳兰昭长舒一口气,也跟着骂道:“坐下说,喊啥,吓死老子了?”
“不坐,这次你不去,老子让人把你绑过去。”
学堂内正在读书的学子们,听见外面的吵闹,纷纷放下手中的书,爬在窗口,向外望去,见是自家的夫子与经常来学堂的老者在争吵。一个个的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
“刚才说脏话的是夫子?”
“没听清!”
“夫子饱读诗书,怎么会是夫子,肯定是旁边那个老爷爷。”
经过一段时间‘友好的讨论’,最后纳兰昭在秦正的‘威逼利诱’下,只好同意。
老友妥协,秦正搂着纳兰的肩膀大笑道:“这才对嘛,你喜欢读书,家里什么好书没有。你喜欢教孩子读书,家里不是有个讨人喜欢的孙子嘛!”
纳兰昭鄙夷道:“小元出生第二天的那次商议,我也在。”
被戳穿心思的秦正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道:“还有二孙子,二孙子喜静,长大后肯定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小羽今年才三岁。”
“小孩子长得快。”
做事须有始有终,纳兰昭既然要离开这个学堂,就要将一些事交代清楚。
秦正笑看着老友的背影,也不怕在外久等,反正等了十几年,也不在乎这一时。
想着纳兰昭刚刚向自己要了五十两银子,秦正就知道,纳兰昭离开时要做一次好人了。
看向学堂内的学子们,纳兰昭自嘲道:“本以为能再多悠闲几年,最不济也能等到你们在这里‘出师。”
“哎,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大桓败得如此之快,十三州只剩三州。”
学堂的另一位夫子,来到纳兰昭身边,见其在唉声叹气,便问道:“纳兰夫子是有烦心事?”
共事十余载,也很满意这位僚友的人品与行事风格,纳兰昭说道:“目前还是子然一身,哪来烦心事。”
王学又问道:“既无繁琐事,何来叹气声?”
“前路一目了然。”
旁人若是在一边,一定会听的迷迷糊糊,认为在打谜语。可两人同为儒生,又是多年同僚,所说的话不用直白,自然会明白其中的意思。
王学拱手说道:“那就祝纳兰兄前路平坦。”
多看一眼就多了一份留恋,纳兰昭做事向来果断,将银子留给王学,叮嘱了银子的花向,便拱手告别。
等纳兰昭走后,王学对着坐在学堂最后一排的一名学子招了招手。
王槐向外走去,来到王学身前,拜道:“夫子。”
王学对自己这个学生一直很是满意。王槐虽然家境贫寒,但不自卑,身上反而比其他学子多了一份正气。用儒家的话来说,便是浩然正气。
将王槐带到一旁,王学从纳兰昭留下的银子中拿出了十两递到王槐手中。
王槐有些好奇,问道:“夫子,这是?”
“你父母去世的早,家里只剩下奶奶,知道你生活贫苦,纳兰夫子走的时候让交给你的。收下吧,纳兰已经走了,你不收的话,我也没法还给纳兰了。”怕这个‘正气弟子’不接受施舍,王学直接把话说绝,以免王槐拒绝。
王槐看着手中的银子,足足十两,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财。在这乱世,足够普通人家两年的花销了
良久后,王槐朝着学堂门口的位置,施了一个弟子礼。
王学回头望着学堂屋顶,缓缓自语道:“漏雨确实严重了些,该修修了。”
马车内,秦正将一袭崭新的狐裘递给纳兰昭,随后两手伸到火炉前取暖,说道:“知道你喜欢素色又爱干净,这件雪狐裘可是老子找了一年多,才在北方一个商人手中找到的。起初他娘的还不想做这笔买卖,说要当传家宝。好说歹说的,废了老半天劲儿,最后没办法了,只好派人去跟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他才同意。”
纳兰昭也不管他说的怎么花天乱坠的,只顾着披上这件自己喜欢的狐裘。
秦正上下打量纳兰昭一番,又说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说的一点不假,这银子花的值了。”
“你说雪狐这玩意儿,它真有灵性吗?我听回来的人说,这在北方可是灵兽。”
纳兰昭拽了拽狐裘,说道:“估计是有些灵性,至于算不算灵兽,哪得看它能不能排上号了。”
想起了另一位老友,秦正说道:“也是,楚老贼家的那个可比这个有卖相。”
“卖相?你见过?”向来遇事不惊的纳兰昭也忍不住的问道。
“没有。”
纳兰昭一脸黑线的看着秦正。
三千年前,第一人王时代,天象初次显现,自此以后,人间多了三个‘外来者’。
至于这三个外来者是什么,三千年来恐怕只有少数人知道。
而这少数人之中恰巧就有马车上的两人。
只不过秦正与纳兰昭也是只问其名,未见其面。
马车行走一半路时,一名身穿盔甲,腰配直刀的骑兵,拦住车辆。
骑兵翻身下马,停在马车前,拱手道:“参见川王,城外有传书来报。”说完双手举过头顶。
驾车马夫见状,从士兵手中接过一个纸条,递到车厢内。
秦正打开传书,看完信上所写,随后递给纳兰昭,笑了笑说道:“有意思。这是有人盯上我秦家了。”说完又对马夫说道:“百生,回府。”
纳兰先生将手中传书揉成一团,扔进火炉。开口说道:“城外建新府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你的意思是府里被安插了探子?可知道这事儿的都是一些府中老人。”
“人心不得不防。不是探子,也可能有被收买或者被威胁的。”
“若是查出来,被收买的还好惩治,可被威胁的……”秦正说道。
纳兰昭收了收离火炉有些近的狐裘,低声道:“如果真是被威胁的,你下不了手的话,那就我来,这个恶人我来做。杀一儆百是肯定要做的。这种风气如果不制止,迟早要吃大亏”
此时的秦正面无表情,他明白这个道理。到时候吃亏是小事,就怕累及子孙。秦正缓缓说道:“现在不是还没查吗,如果真如你所说,恶人也应该我来当。”
随着两人的商议,马车缓缓停在秦府大门前。离老远时,就能看到一名老妇拉着两个孩童的手在门口等着,两边是十几名下人。
很显然,这是一幅迎接贵客的画面。
秦正纳兰昭相互扶持着走下马车。
秦元立马跑上前,去‘迎接’。
纳兰见到这个小滑头,也是一脸慈爱的说道:“别急,礼物还在车厢的行李中,纳兰爷爷答应过的,一定不会忘记。”
从纳兰昭的话中,可以听出,这是两人的约定。
前几天秦元去学堂找纳兰昭,见面就说,爷爷要来接纳兰爷爷进府居住。
纳兰先生直接回道,不去。
之后两人打赌。纳兰如果来了秦府,就要送秦元一件礼物。若不来,秦元就将府里的藏书偷出来,交给纳兰。
虽然胜败已定,但秦元想不到的是,纳兰昭进了秦府后,依旧能看到那些珍藏的孤本,而且更方便。
赌约定下条件之时,纳兰昭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安抚’好秦元,纳兰昭快走两步,拱手道:“纳兰见过大嫂。”
张氏斜眼看了一眼纳兰昭,故意说道:“吆,这不是我们三请五请都没请来的纳兰先生嘛!今天怎么来光临寒舍了。”
“我还寻思过两天,请人雇一顶八抬大轿继续去请您呢!看来这钱是省了。”
被调侃一番的纳兰昭自知理亏,连连低头赔不是。顺带着扭头给秦正使眼色。
对于挚友的暗示,秦正就当没看见,走到一边哄孙子去了。
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张氏也解了气,纳兰昭被调侃的抬不起头。
张氏这才放过纳兰昭,对身边的下人说道:“都别看戏了,赶紧把车厢的行李拿进府去。”说完,张氏头也不回的拉着二孙子,向门内走去。
偷偷看了一眼,见彪悍嫂子不见了人影,纳兰昭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自语道:“心善加彪悍,嫂子果然贤内助。”
没戏看了,秦正拉着孙子的手,也向门内走去。路过纳兰昭身边时,说道:“活该。”
纳兰昭看着秦府的匾额,欲哭无泪道:“进狼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