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爷爷的爱
“幺儿,吃蛋糕喽!”
我想在我童年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吃蛋糕的那天。
爷爷掀起房门的被帘,一阵冷气钻进屋子,我掀开被子,光着脚丫跑向爷爷。
“是桃味的吗?”
“是是是,人家老板特地做的桃味!”
爷爷放下手里的塑料袋,大手掏出两块老式糕点:“吃吧,幺儿。”
我的手没有爷爷那么大,两只手堪堪捧住一块糕点。接过的一瞬间,我把糕点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几口,糕点里面的糖浆甜腻腻的,这对我的童年来说,是值得炫耀的味道。
爷爷捧起我的脚丫塞进他衣服下面,贴着肚皮:“幺儿,下次下地记得穿鞋。”
“行行行,爷,你这蛋糕咋这小呢?”
“咦,你不懂,这小的才好呢,别人家都吃不到。”
“是吗,那我吃着了!”
“对对,你吃着了!”
如果有什么是寒冬里的温暖,对我来说,或许就是我从爷爷这里得到的人世间仅剩的一点爱意。
“你知道吗?我昨天过生日了?
我对着同桌炫耀。
“是嘛,吃蛋糕了没?”同桌羡慕的看着我。
“吃了吃了!我还带来了两块呢,给你尝一口,你要不?”
“要,你吃的啥味的啊?”
我转身去掏书包,从里面翻出一个蓝色塑料袋:“桃味的,只许吃一口哈。”
“好嘛好嘛,让我尝尝!”同桌凑了上来,我打开一层层塑料袋,每打开一层,同桌的眼睛就多一分光,打开最后一层的时候,同桌眼里失去了光。
“啥呀?这不就是糕点嘛,还骗我。”
“这是蛋糕!糕点没有馅!”
“有的!不信你问你后桌!”
后桌是个女孩,她认真的看着我:“就是有,你没吃过吗?”
“没有没有!这就是蛋糕,我爷说了这就是蛋糕!”
或许是小时候的眼泪不值钱,又或者因为年纪小可以随便耍脾气,我当着两人的面急哭了出来。
那天我没有等爷爷接我,一个人往家走。
小时候喜欢把风比作敌人,我在风中前行就是和风战斗,脸被冷风刮的生疼,竟然觉得自己真的负伤了,于是杀红了眼,顶着大风在树林道路中跑起来。
风越来越大,天暗成了一片深蓝,体力耗尽,上午的气也被冷风吹跑,在一片黑暗中我开始打量身周的环境。
冬天的树林不是寂静的,冷风在树枝间穿梭,让它们发出响声,用来吓退我这种胆小鬼。
这时候看来,小时候的害怕完全是多余,但在当时每一棵大树都像极了恶魔,把我包围起来。
恐惧让我忘记今早的愤怒,我开始大声呼救,希望爷爷能听到。
不清楚过了多久,在恐惧中的我将时间无限延长,我甚至觉得或许我今晚就会冻死在这里。
我失声痛哭。
天完全黑下来,我甚至没办法哭了,嘴唇冻的麻木,眼泪会带走我脸上的温度,我天真的以为我流光了这辈子所有的泪水,马上就要死在这里。
人们都说绝处逢生,我也是。
一阵光亮成为了我的希望,毛驴拉着爬犁停在我面前,是村口老徐头。
“耶?在这呢!老李!在这呢!”
我得救了,这一晚上,村子都在找我。
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就算吃不到真蛋糕也不乱跑了,我向爷爷保证。
爷爷说明年一定会让我吃到真的蛋糕。
我没等到明年,几个月后,我被父母接走了。
从小我们就不在一起生活,现在挤在一起,日子过得相敬如宾。
第二年二月十号,父亲外出送货,母亲在异地照顾孙子。
那时的我有了零花钱,知道了在这个城市二十块也不是很多的钱。
但那是我过生日时爷爷才会花出去的钱。
我买回来一斤糕点,和家里的狗一起分了。
当晚狗翻肠子死了。
我抱着狗哭了一晚。
父亲第二天早上才回家,看着我抱着狗哭骂了句娘,让我赶紧撒手。
那天中午父亲请了两个朋友,吃狗肉,我躲在屋外哭。
那时我天真的以为我会流干我这辈子所有的眼泪,心会在今天死掉。
晚上的时候,父亲抱回来一只奶狗,我给它取名花宝。
我再也没过过生日。
爷爷去世了,在我初三那年。
这是我多年以后第一次听到爷爷的消息。
父亲穿着不合身的军装,鞋子的大脚趾快顶出鞋子:“李渔,你爷没了,跟我回家一趟。”
路上,车越开越快,穿梭在林路中间,过往中,我和黄昏打了数个照面。
“给你爷跪一会吧,没有你爷都没有你。”
又是这句话。我听话的跪在灵牌前,一动不动。
或许那晚后,我真的流干了所有眼泪,面对思念无数次的爷爷,我哭不出来。
第二天清晨,盖棺前,道士让我们再看一眼。
我挤不进去,只听见老姑一直在喊,别盖,盖了就回不来了。
盖了,真的就回不来了吗?
我一阵恍惚。
棺材入土,一路好走。
节哀顺变。
一整天的失神,我从家走到公社,这条路是我上学的路,小时候自己晚上走都会迷路,现在看来,不过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脚程。
自己居然在这条路上迷过路啊……
在公社就可以坐车回到城里了,回去之前有些口渴,打算买瓶水。
走进小卖店,这是爷爷以前经常去的那家,老板娘也老了,八年前的老店倒是没改什么。
“来瓶水。”
“一块。”
她应该没认出来我,我付过钱后转身离开。
“你是老李头他家孙子吧?”
我愣了一下回过头:“对,咋了?”
“好几年没看见你了,是刚从县城回来吗?”
“嗯,是。”
“前两天我看老头身体好像不太好,怎么样了?”
“前天过世了。”
“这样啊……”
她似乎觉得很惋惜,估计下一句是节哀顺变吧。我猜测。
“你爷临走前在我这留了三千块钱。”
“嗯?”我有点懵。
“你爷说,以后每次你来我这店里,就给你称一斤糕点,要黄色的那个……”
她后来说了什么我记不太清,走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蓝色塑料袋,里面是一斤糕点。
大巴来了,我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用力嚼着糕点,边吃边哭,表情夸张,像没吃过饭的傻子,噎住了就用水顺下去,旁人都避之不及,怕染上疯病。
我不知道真正的难过是什么,但我在车上突然意识到:我失去了爷爷,而爷爷的爱化作三千块钱的糕点。我不敢去那家店,因为去一次,爷爷的爱就会被我消耗掉一斤,我怕爷爷的爱被我消耗光……
我好难过,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