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汉阳（四）

齐恩泽带上来的坦克，有的加挂了推除障碍的铲子。商场四周街道上的人类和虫兽的尸体和残骸很快被堆积到了北部的广场空地上，然后浇上燃料开始焚烧。没有时间去分辨尸体，因为火起来后，估计会有虫兽向这里靠拢。随后赶来了南中一营带来了大量的车辆。

当商城里的平民陆续走出来，看见满街的荷枪实弹的军人，他们终于松下了紧绷了一个月的神经线，有的人哭了，有的人在询问部队是从哪里过来的，有的人在询问皮队长在哪。在南中一营的护送下，他们直接被送去梧桐区的收容营地，然后等待被送往南中县。

罗力觉得这个商场的位置很好，而且还有食物和军火补充，于是他把这里设成前进基地。齐恩泽也同意这个想法，这里距离阳关区很近了，地方够大，够宽，无论是做物资中转还是防御点，都很合适。清点物资，把多余的食品和各种生活物资向后运，军火数量并不多，三百多支各型枪支，还有弹药和手榴弹。齐恩泽让运走了二百多把枪，又命令从11号仓库运上来一些弹药。因为之后这里会是一个重要的补给点，而战斗的消耗估计不会少，他们面对的将不仅仅是虫兽，还有纷乱的武装势力。

罗力命令郝博翰的中队分成小队，开始在商城周围清理建筑物。周围是公寓，商务楼，居民区在两个街道之外。而一中队的四个小队，罗力只留下了第三小队，其他的三个小队则在街对面的建筑里防御北、东、西三个方向。齐恩泽的连队就驻扎在街面上，随时准备应对个方向的敌情。

一阵短促而急速的枪声后，东边过来的一小股虫兽被搜索中的炮灰小队消灭了。随即，罗力调整了部署，一中队的四个小队和五中队的五个小队临时编组成三个中队，由罗力、刘凯旋、郝博翰带领，分三个方向撒出去索敌。皮红艳提供的情报是商场被三股武装分子包围，而刚才那么一小股虫兽过来，竟然没人阻拦，要么是躲了，要么是跑了。但不管哪种情况，既然不敢打虫兽，就没必要留着了。齐恩泽没法再劝了，因为他也有点上火了，可是他带的兵不多，否则，他宁愿让民兵待在这里，也不想让他们手上沾血。最后，他给每个小队配备了两名士兵，理由就是，遇到需要处决的情况，由军队执行，民兵没这个权利。罗力当然知道齐恩泽的好意，然而此时的他根本就不是在商城里和平民们谈笑风生，温暖和煦的民兵队长，而是浑身弥漫着暴虐戾气的杀神。处决，那也要有俘虏才行，这些比虫兽还要残忍的家伙，想要成为俘虏，可是需要好运气的。

罗力带的这个中队是高启明和成文才，再加上郝博翰手下第30小队，这是郝博雅，刘凯旋和郝博翰强行安排的。而且塞剑锋和司鹏羽，郝玉芝也被安排给他了。无所谓，人多就多干事，既然要争取时间，今天就要把场子扩出去，同时也给那些山大王打个招呼，给那些继续坚持的人传递信心。

罗力带着这个临时中队向西搜索，一方面是为了更靠近西边的武场区，争取和进入武场区的部队取得联系。另一方面就是罗力在给商城解围的时候发现西边有逃跑的武装分子。

向西撤退的那股武装分子自称是“黑虎队”，有一百多成员，还控制着七百多平民。头领是自称“黑虎太岁”的宗黑虎，原本是一个地痞流氓，后来汉阳市招自卫队，一个社团小头目找到他，他就加入了自卫队。接着他发现只要能拉来人，自己就能升官，于是就笼了十来个人，成了一个编制六十人的小队长。手里也有枪了，于是开始建立自己的地盘，他并不知道形势如何，只是控制了一条街道，收点保护费。平时还能从各方面领点物资，小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坦。城破前一天晚上，他聚集了自己的兄弟们在一个地下室喝酒嗑药玩得特别嗨。等他们再出来已经是晚上了，然后就发现城市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十几个人吓得又躲回地下室了，一直憋了五天，最后实在是没吃的了，才偷摸出来。仗着地形熟，先是偷着搬东西，后来干脆就占了一块地盘，到处搜集物资和武器。慢慢的聚起来一帮人，本来想往北边跑，结果北边有更大的势力控制了，差点冲突，最后，他们就在这安家了，成了那个大势力的藩属。

宗黑虎还纳闷，怎么另外两家都没动静，难道早就发现了军队，所以他们先撤了？这跑得也太利索了吧。再后来，远远发现军队源源不断的开过来，他终于冷静下来了，幸亏自己见机得快啊，这要是给围上，除了投降没别的出路，根本没法打。他琢磨着这些军队是只来接人，还是要这块地盘？接人好说，你们走了，我再占地盘，可要是他们也要占地盘，这里离自己可太近了，那是不是要搬家啊？甚至得投靠别人，去给别人当狗。先看看吧。

看着那边一辆车，一辆车的拉走平民和物资，黑虎太岁一个劲的祈祷。军队已经派出来人搜索周围了，他不得不再次后退。然后东边响枪了，估计是自己那俩盟友和军队遭遇了。这个结果不错，肯定被军队平了，这要是军队走了，自己白落一块地盘。接着搜索的军队回去了，好兆头啊，不过他没敢跟过去，还是等军队彻底走干净再说吧，坦克都有，太瘆人了。没过多久，有三拨人拉开网，就搜过来了。宗黑虎以为是盟友被俘虏的人供出自己了，一边骂街，一边吆喝手下赶紧撤。地盘让给你们，等你们走了，我再回来。

可是很快宗黑虎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帮人跟进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自己前脚从楼里跑了，他们后脚就进去了。这已经跑到老窝了，这是一个居民小区，他裹挟的七百多人都在这，一百来个弟兄也都在这。等他让弟兄们拿枪防守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这帮穿戴得像杂盘军的人是要端自己的老窝。他们本来能追上自己，可是他们故意坠着自己，跟了七八条街，就是为了把自己轰回家，然后一锅端。因为他看见无人机了，那玩意就围着这个小区转悠呢。

“里面人听着，五分钟之内，举手出来投降，否则以叛国罪论处。”一个喇叭在反复的重复着一句话。

黑虎太岁和手下都冒汗了，打？肯定赢不了，不打，这太憋屈了。

“老二，你带五十个人，再拉两百人出去投降。”

“老大，这，万一他们是来抢人，抢地盘的，那出去不全得喂子弹了？”

“那我带人出去投降，你守家？”

“这，……”

“老大，要不咱们拼了吧，他们人也不是特别多，而且他们要攻过来，怎么也得死人，未必就舍得死。我看他们就是虚张声势。”

“拼？围着太阳海商城的那些虫兽，他们十几分钟就突突了。”

“啊？”

很快，所有的武装分子都出来投降了，后面跟着的是你搀我扶的平民。

黑虎队成员和平民被分开集中，问清楚里面没人后，罗力一挥手，两个小队的民兵冲进了这个住宅社区。罗力领着塞剑锋走到已经双手反绑的黑虎队成员面前，“能认出来吗？”

塞剑锋摇摇头，当时并没有认真记住这些人，只记住了自己战友的惨状。罗力又走到那群平民跟前，“现在，你们可以揭发检举他们的罪行，我们会根据他们罪行的轻重进行处理。”

罗力喊了两遍，但是这些平民却没人发声，甚至他们都不敢看罗力，只是低着头默默的站着。罗力也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些如同鹌鹑一般的人们，他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疯女人的样子。她不仅保护了那些平民的生命，还有他们的灵魂和精神。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这就是真正的军人吗？

几声枪响打断了罗力的思绪，紧接着，对讲机传来了高启明的声音，有三个人从小区里跑出来了，带着枪，被打死了。罗力来到黑虎队成员的身前，“你们谁是头？”

一个瘦高个的男人低着头站了出来。罗力走到他身前，问道：“刚才跑出去三个人，被打死了，知道是谁吗？”

“是，是老大和老二，还有，不知道。”

这时，住宅区里又传出了几声密集的枪声。罗力皱皱眉头，“还有人没出来？”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长，长官。”

对讲机里传来了成文才的声音，告诉罗力，黑虎队的老大和老二被打死了，还有一个喽罗被抓住了。这就怪了，罗力点了两名队员，让他们带这个瘦高个的男人进去辨认尸体。

罗力感觉很烦躁，因为那个疯女人的形象不断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让罗力产生了一种近乎自卑的感觉，这就是差距吗？这就是自己和真正的军人之间的差距吗？他在那群黑虎队成员的面前来回踱步，忽然，他停下来，“现在，你们可以互相检举揭发罪行了。”说完，咔嚓一声，拉动了枪栓。身边的那些民兵也紧跟着拉动了枪栓。

顿时，这群乌合之众开始惊恐地战栗起来，接着有人软倒在地上，有人举着手，哭喊着“我揭发，我揭发。”第一个揭发者揭发了黑虎队的老大，第二个还是老大，然后就是老大，老二，老二，老大。

罗力被气乐了，有点意思，这算是流氓义气吗？他把齐恩泽给自己配的那个班长拉过来，指着这帮还在揭发的混混儿问：“这些人可以处决吗？”

“抱歉，罗队，我们没有证据，也分辨不出来谁是罪有应得。”

“证据，太阳海商城外面的尸体算不算证据。”

那个班长一愣，然后转身来到这群“义气”的流氓身前，“参与围困太阳海商城的人站出来。”

没人说话，也没人站出来。

“很好，那就说明你们都参与了。来人，把他们排成一排，让他们跪下。”那个班长厉声喊道。五个穿军装的人过来就开始拉扯这些人。

这回，他们不再讲“义气”了，哭着，喊着，骂着，开始互相指认。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所有人都参与了，即便没有去过，也在家里参与了选人，抓人，杀人这些腌臜事。

“等一等。”罗力拦住了准备执行处决行动的班长。然后对即将面临死亡的黑虎们问道：“那些平民里，有没有参与的。”

果然，又有不少平民被揭发出来，这些平民哭喊着，分辨着，被士兵拉过来和黑虎队的人跪在了一起。

“还有人要揭发吗？”罗力大喊着，看着那些刚才还如同羔羊一般的人们。

“我，我要揭发。”

于是，揭发的行为从身边人的罪行，到仓库，财物藏匿的地点，到居民区里隐藏的人所藏匿的地点，到各种情报，到周边势力的情报和罪行。

准备执行的班长犯难了，这男男女女的跪着二百多人，其中有几十个都是被揭发的平民。罪确实有，可是人太多了啊。罗力并没有理会那个班长，他只是跟赶来接人的南中一营的人交代了一下，这些平民要单独收容，问题比较大。而这时候，三个小队长也带着人回来了，还押回来几个躲藏在住宅区里的人。另外，那几个被打死的人也都弄清楚了，楼里打死的是黑虎队的老大和老二，还有一个喽罗。楼外逃跑的是属于别的势力的人。

罗力留下一个班，负责看管这里的物资，然后继续以三个小队散开队形，向西搜索。不久后，那个小区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枪声。

“剑锋，你说让一个人死容易，还是让一个人活容易？”罗力转头问塞剑锋。

“让一个人死容易，让一个人活过来很难。”塞剑锋知道罗力是因为刚才的事情而感到迷惑，很明显，罗力也下不去手了，虽然他满腔愤怒。“但是，如果我们把精力投入到让死人活过来的事情中，对于那些活着的人，是不公平的。我们更应该保护那些活着的人。我们没有时间，没有资源，没有精力去照顾死人，去投入到如此困难的工作中去，因为成功的希望很渺茫，死了的人，活过来，也未必是人。”

罗力看着塞剑锋，这个年轻人的思想深度这么高？可是，这样的选择让人很难接受。“皮队长也是这么想的吗？”

塞剑锋低下了头，“皮队长说最难的就是生死的抉择，所以，她做了选择。”

她做了选择，那个疯女人做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选择，她燃烧了自己的生命，为那一千二百个平民挡下了所有黑暗的侵蚀。她一个人扛下了全部的罪恶，不，那些罪恶根本就沾不上她的身体。这才是她没有分发武器的原因，疯子，这么难的事，她都没有犹豫吗？她当时到底怎么想的？罗力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相见恨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