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来暑往

后山，一座普通的竹庐院子里，炊烟袅袅升起。

用土泥和瓦片垒成简陋火灶，再去林中捡一堆遍地可寻的枯黄竹叶，三名饕餮客就这样轻易点起了灶火。而此刻，火上一只乌黑的铁锅正发出腾腾热气，里面则翻滚着的是稻米、新鲜的野菜叶、一点熏制过的碎肉以及一把腌制酸菜，香气扑鼻。

苏远、胖少年和黄脸少年围坐在一起，手里端拿着用竹子削成简易碗筷，对着锅里翘首以盼。

经过交谈，苏远得知胖少年名叫范永和，黄脸少年则叫张定。他们二人本是同乡，因缘际会都被莲华仙派的仙师所选中了，一年前一起被推荐来莲华山修行。范永和是当地富商之子，张定则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子。虽然身份悬殊，之前又互不认识，但既入仙门便是同道中人，又兼有同乡之谊，于是二人自然而然地成了好友。

苏远是新人，错过了饭点，本来是要饿肚子的，不过好在范张二人古道热肠。三人互报家门，各通姓名，结下相识之缘。饱腹之后氛围轻松，三人于是开始谈天说地。谈至兴处，张定取出自酿的米酒分饮，酒酣人醉，又兼少年意气，相互之间剖心剖肺，引为知己，且对火盟誓，约定他日仙路尽头再聚首。

待酒醒人乏，已至半夜，苏远不得不拜别二人，荷月而归。行至高处，见满月如盘，清光如水，群星闪烁，又有山风徐来，心神有感。于是席地而坐，驱动起白天所学导引之法，顿觉天地灵气活跃非常，气海、灵漩等步骤竟一一水到渠成。人生中第一次完整的吐纳炼气就这样轻易完成了。

吐纳之后，神识六感前所未有的敏锐，浑身筋骨血肉都仿佛纤毫可见，而下丹田处灵海翻涌，恍惚有风雷之相，其间灵气积累上浮，不断浸入周身血肉，苏远好似置身于大蒸笼一般浑身发热，同时有清汗淋漓如雨下，令人好不畅快。

他忍不住清啸一声，眼中迸发出异样光芒，霎时间山林落叶纷纷而下，乌鹊惊起四散。异响久久乃停，而苏远依旧保持对月枯坐姿势，业已酣睡过去。

清梦一场，醒来时树叶满身，吹了一夜山风竟也神清气爽。天光尚早，他决定先回去洗漱一番。等到下山的时候，小路上行人渐多，而走进讲堂时，人大多已经坐满。正扫视空位间，却看见张定在向他招手，欣然走过去，发现范永和也在，一双眼睛半张半开的，打着瞌睡的模样，旁边有处空位像是留给苏远的。

到了开课时间，玄真子走进课堂，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张定迅速戳了戳范永和的肩膀，才把他叫醒。

今日课程内容依旧有些艰涩，不过苏远多少已经能听懂一些了，旁边的张定也一副聚精会神的沉思状，范永和则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和昨天一样，苏远单独留了下来，玄真子往他身上扫了扫，笑道：“不错，第一天修炼就能独立完成大周天。”

听到夸奖，苏远心里有些自喜，向玄真子袒露了昨日境遇。

玄真子点了点头，说道：“悟性好的修行者，能自行顿悟进入更圆满的入定状态，这样修炼起来往往能事倍功半。你昨日之所得全赖于此，不过既有此等好悟性就应好好利用，千万不要荒废了。”

苏远谦虚地垂首称是，只觉得眼前光明仙路可期。此后日子像往常一样匆匆过去，苏远修行一路坦荡，从练气一阶迅速晋升到了第三阶，他将这个消息吐露给张定和范永和的时候，他们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张定、范永和入门一年，境界也不过是炼气四阶和五阶，苏远修行不到半年就几乎快赶上他们了，由不得他们不惊羡。

时近年末，有两件事格外引人注目。一件已经发生，即新来了一批仙家子弟加入记名弟子的行列，他们中大多为莲华仙派的修士后代，自小便有仙长人教导，比之一般来自于凡俗弟子可谓得天独厚。他们大部分人已经拥有了炼气七八阶的修为，但根据莲华仙派的规矩，依然需要像一般记名弟子一般入住后山自行突破到筑基，但他们终究是记名弟子中不同的存在，是其余人仰望的对象。

而这些人之中，尤有一人，宛若烈日当空俯压众人。此人姓姜名封，是彻彻底底的仙家子弟，父祖几辈皆是莲华仙派中修炼有成的地仙之流，而他本人更是天赋异禀的天佑之人，虽只是比天灵根稍逊一筹的地灵根，但刚满十岁的他已经拥有炼气九阶巅峰的修为，随时可以破境。若只是资质过人，他还不至如此惹人关注，真正令众人侧面的是他的性情和行事。

姜封个性极傲，常常目中无人，对境界低下者往往不屑一顾，对自己则更是极端苛求，一向我行我素。有传言说，他早在一年就已经九阶巅峰，迟迟不破境是为了要以最强炼气境突破到筑基，成为古今炼气第一人。除去虚名之外，此事并无好处，还容易招惹嫉恨，可他依旧浑不在意。

第二件事，则是莲华仙派一年一次的惊蛰小试就要到了。惊蛰小试每年惊蛰时令举办，是专门为记名弟子所设立的盛事，比赛按一一对决的方法比出前三名，前三名除去能得到和前十名一样的奖品，还可以获得额外得特别奖励。为了鼓励众人参与，莲华仙派往往会给予十分丰厚的奖励，这次的奖励也格外惹人眼红，其中最重要有两项，一是前三名获胜者将直接成为正式弟子并拥有优先选择师傅的资格，二是获得一次进入莲华幻境的机会。

莲华幻境是莲华山底一处神秘洞天，传说五千年前有陨星意外坠于莲华深谷，一时大地皲裂，流火喷涌而出，伤者甚众，好在莲花派几位太上长老最终联手手封印了裂口。

裂口虽被封印，地火也消弥不见，但陨星却依旧藏于地底深处。它不断地散发天外神秘能量，周围的草木走兽受其浸染逐渐变得怪异，此间五行之气受其驱使也变得躁动，又加上谷底常年为氤氲雾气所笼罩，不为外人所知，积年累月的功夫演变成了一处特别的天地。

而几千年来不时有弟子误入其中，多有机缘奇遇，此后莲华山特地设下禁制，将其保护了起来，寻常弟子没有特别的机会是无法涉足其中的。

惊蛰小试是强者展露锋芒的舞台，也是无名之辈一步登天的机会。哪怕是初入仙门的弟子，也往往会报名参与，而苏远、张定和范永和三人修为尚低，此次却也都报名了比赛，不求拿到像样的名次，只求积累试炼的经验，为下次小试作准备。

第一场雪降落的时候，苏远正蜷缩在棉被里，大雪压断了门外一根陈年的老竹，发出蹦断的闷响。苏远被这响声惊醒，打开透着寒冷的窗户查看，才发现天地皆已一片素白，太阳淹也没在风雪之中。

他用力推开被雪堵住的屋门，走到院子里，雪一下就漫上膝盖，他哈着热气，弯下腰抓了一把碎雪在手心，冰冰凉凉的，异乡的雪既陌生亦熟悉。他眼睛里一热起了雾，忍不住感伤道，冬天来了。

莲华山的冬天很冷，修炼未成的年轻弟子不得不忍受此等严寒。好在这个时候无涯馆是不开课的，他们可以自行安排日程。懒惰者会羁恋温暖的被窝，勤奋者则会按时起床修习功课，各家各扫门前雪，平日之间甚少走动。莲华山的冬天是孤独的，就像此刻的苏远。

他站在冰湖上，一遍又一遍地挥舞手中剑，通红的手已经感觉不到风雪的寒冷。在龙潭村的时候，每年冬天爷爷苏骐都会领着他在冰冻的潭面上练习武技。对于武人来说，冬天是最具考验的季节，因为寒冷会消磨人的斗志，荒废武者的技艺。

同样地，置身于极端寒冷的环境下，人才能找寻到真正的自己。这个时候，他是孤独的，无疑，陪伴他的只有风雪，只有无言的天地，只有手中凌冽的剑，但他又是享受的，冰雪能覆盖悲伤的过往，能掩藏浓烈的爱恨，能消解对未来的无尽仓皇。

冰雪渐渐消融之后，他感觉自己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