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重生

01重生

凛冬时,山河枕雪,夜露凝霜寒侵琉璃瓦。落日余晖已尽,万里长空无归雁,孤月迟来,夜下红梅开遍万仞宫墙。

梁宫似海,吞尽一片金戈声。重重铁卫守在天子殿前,无声凝视着堂下的败者。

“好一场鸿门宴。”

一袭宫装的女子玉冠摔地,凌乱青丝掩住苍白的怒容,她无力地扶着殿中柱,目光愤愤望向龙椅上的少年,竖起的手指却指向天子身前一老者,尖嗓凄厉哀声控诉道:“陈子幽,你怎能轻易听信他们之言!”

“你这毒妇竟敢直呼陛下名讳,休得猖狂!”那女子玉指所向的老者愤愤一声喝。

她一声冷哼,清脆地回骂他一句:“关你何事!你这半脚踏入棺材的老匹夫!”

老者面色涨红愈发气极,怒火冲天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疯女人拖下去!”

“朕还在这。”堂上少年的指节在龙椅上叩了叩,冕旒下令人冷漠的眼神好似一把利刃,老者不敢直视,忙低下了头噤了声讪讪地退至一旁。

少年男生女相,微微上翘的眼尾处一点红痣,天生一副魅惑众生的好皮囊,可惜却生在了皇家。明明是最不受宠的宫婢之子,连样貌都是先帝恨极的祸国相,只是当初糯糯的稚音唤了一声姐姐,便得了她的怜惜。这位大梁的天之骄女,筹谋了一切力排众议助他登上皇位。

是从何时起,那记忆中瘦小的身躯已经能撑得起这身龙袍,就连那双小猫一样清亮可爱的眼睛也逐渐染上了颜色而变得晦暗不明。

“罪臣明氏,以权谋私,通敌叛国,祸乱朝纲,罪无可恕。”

与昳丽容貌不符的低沉声音在这偌大的殿中响起,一字一句如冷箭刺在明落歌的脊背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明落歌出身乡野,在这以世家论英才的国家,却成了唯一入学武陵之人。先皇怀帝爱才,召她入仕成就了这乱世中唯一的女相,可惜大梁如蚁蚀之木早已腐朽不堪,怀帝空有一颗力挽狂澜的心却早早积劳成疾力不从心,只能寄希望于他的继承人与明落歌。

而她却在怀帝一众富贵败儿的皇子中选中了如今的少年。

究竟为何沦落至此。

人人都说她把持朝政架空皇帝,可这么多年来只道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梁,明明只要等陛下再长大些,她自然会放权。可陛下偏偏过河拆桥,还与生平最厌恶的贵族世家站到了一起,那群可恨的蛀虫!

她将散乱额前的碎发拨开,怨鬼般哀愁地盯着皇帝:“陈子幽啊陈子幽,若不是我,你一个不择手段爬上龙床的宫人所出之子又怎能坐上这皇位?”

“你那原本贪慕荣华富贵的生母在马厩中产下了你这先天弱症的孩子,许是遭了先帝厌弃无法在这后宫之中立足,想带你远离纷纷扰扰平淡渡过此生,却没料到你一个孩子的野心却不止于此。”

“我从前欣赏你的胆识,想你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心计,倒与那群锦衣玉食的废物不一般才顺了你的意带你出冷宫。”

她突然捂着嘴癫狂般大笑起来,发髻上最后一支摇摇欲坠的步摇随着明落歌的动作摔落在地上,珠玉碎裂的声音回荡在殿中,众人鸦雀无声。癫笑中明落歌直起了身子,步伐缓缓地朝天子走去,周围的禁卫皆警惕地竖起了剑尖,皇帝却抬手示意众人无需阻拦。

“只可怜我后来鬼迷心窍,听信你的花言巧语竟篡改了先帝的圣旨,否则今日殿上之人还会是你?”

深埋在皇家阴影下不为人知的丑恶传入了大殿中每个人的耳中,年轻的陛下最耻辱的过往与夺位的秘辛被一介罪臣昭告了天下。陈子幽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这样被公之于众,大殿里皆是静谧无声,众人心惊肉跳,只道她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失心疯了才说出这话。

“住口!”陈子幽额间青筋暴起,少年人总归藏不住脾气,冷光一闪他抽出侍卫鞘中剑,对准了明落歌。

“怎么,你想亲自了结我?”她斜眼挑衅道。

陈子幽气极反笑:“你真是不可理喻。”

“若不是我,大梁何能苟延残喘至今日!你真以为那群老匹夫能帮得了你什么?他们不过是蛀虫,蚕食着大梁的国柱。你不是说过想要统一天下吗,只有我能帮你啊!可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全被你付之一炬!”

剑身映冷光,握剑的手纹丝不动。“只怪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明落歌,何必自欺欺人,真正被权欲所染的人是你才对。”

这世上被权欲浸染的可不止陈子幽一人。

而明落歌却不以为然,她身居高位又为大梁付出良多,为何就不能去追逐这本该属于她的利益。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染指过皇权。

她做到了不去触碰陈子幽的底线,可陈子幽偏偏出尔反尔!

小皇帝欲除之心已定,再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明落歌避开了少年的目光,带着败者的失意喃喃自语:“呵,恨只恨我小看了你。但落得如此下场,又如何叫我甘心!呃——”

剑入心窍,陈子幽附在她耳畔轻语:“你这个自负又狂妄的女人,早该料到会有今日这般下场。”

触目惊心的鲜血染透宫装,嫣红血色宛若绽放出一朵危险的彼岸花。陈子幽没有再给明落歌嚣张的机会,长剑抽出,她无力地倒在殿下,溢满怨恨的双眸却渐渐失去了焦距。

痛楚从心窍蔓延至全身,明落歌指尖颤动,想要进行最后的挣扎却也无力回天,只能默默看着自己的生命在滴血的剑下慢慢流逝。唯一庆幸的是,随着鲜血的流尽她已渐渐感受不到了痛苦,只有对生前的不甘与对往生的恐惧在她仅存的意识里涌动。

听闻死前执念极深之人便能化成青面獠牙的厉鬼,可我不要,我要转世,我要再度成人,如若能逆天续命,南梁、北齐、西燕,天下三国,我要让世间都知道只有我,只有我明落歌才能倾覆这乱世之局!我是武陵学宫最智慧的学生,是前无古人的女相,我绝不甘心死于这一场小小宫变,我不甘心!

千里之外,武陵源中,无人涉及的隐秘处,被历史尘封的罗盘莫名开始了转动……

—————

北齐镇国将军府,坠马的大小姐已昏迷了整整七日,纵然是宫中请来的太医也束手无策,只道准备安排后事。季大将军听闻此言气极,骂了一声“庸医”便一股脑儿把大夫全轰出了府去。

全府上下愁云惨淡,想着小姐平日里虽娇纵任性,好歹也是心善的,不曾想这般命苦,大好的年华却要香消玉殒了去。万万没想到半夜里明月当空七星连珠时,那奄奄一息的小姐却回了魂,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推了推趴在床前守夜的丫鬟。

只见那丫头揉了揉眼,待看清了眼前坐起的人,眼珠子瞪圆了半夜里一声大喊。

“啊啊啊!小姐,小姐!小姐醒了!”

“快快请老爷来!”

“大夫呢,大夫在哪!”

大病初愈的小姐虚弱拉了拉她的衣角,手忙脚乱的丫鬟才堪堪安静下来。

“这是何处?你是何人?”

貂裘、地暖、弯弓摆件,屋内皆是陌生的陈设,连丫鬟穿的衣裳也是奇异的北地样式,这绝不是南梁。

“小姐你怎么了,不认识小春了吗,呜呜呜。”丫鬟伤心地趴在床前,呜咽道。

小姐?“我是谁?”

“呜呜呜小姐你记不得了吗,你可是咱们大齐镇国将军的女儿啊!”

大齐、将军、女儿,明落歌明明是父母早逝的南梁乡野丫头,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齐国将军的女儿……

“快,给我拿面镜子来。”

丫鬟心中不解却仍照做,只见自家小姐接过镜子照了半天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缘由,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你放心,当日从马上摔下来没有摔着脸!”

原来如此。

望着眼前陌生而又稚嫩的少女容貌,明落歌放下了手中的镜子,心中却是惊骇万分,这借尸还魂的奇闻竟落到了她头上,真是老天垂怜她英年早逝?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便有一身材高大的壮年男子匆匆赶来,一见少女安然无恙地坐在床头便喜不自胜地关切道:“昭昭,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明落歌猜想这人大概是这小姐的父亲,如今鸠占鹊巢的她也只能无辜地摇摇头,“我,我想不起来很多事了。”

季大将军一惊,急切地询问道:“那爹爹呢可还记得爹爹,你远征在外的哥哥和早逝的娘亲呢?”

明落歌又并非真正的季府小姐,当然记不得这些,她抱着头佯装头痛欲裂的模样楚楚可怜地看着众人:“头好疼……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都怪爹不好,别想了。我的好孩子,你能醒来爹就已经知足了。先让大夫看看。”季大将军心疼道。

太医早被怒火中烧的老将军赶走了,现在的大夫是季府连夜跑去城中请来的,那须发皆白的老者给明落歌把了把脉,道:“贵千金能醒来实在是福泽深厚,如今身子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便可。”

“那小女的头疼之症和失忆又该如何。”

“我见小姐略有气血淤积,想来是当日坠马摔伤致使脑中有了血块,可这颅中疾病即使是当世神医也束手无策,只能等它慢慢消去,才能回想起来。”那大夫若有其事道。

“这得要多久。”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不疾不徐:“少则一两月,多则一辈子。”

将军叹了口气,“罢了,能平安活着就行,人总不能强求太多。唉,这回连你那哥哥对你也是颇为担忧,待会我便写封信送去边地报平安。”

季将军屏退了无关人等,只留几个麻利的丫鬟来照顾小姐,千叮咛万嘱咐道让小姐安静休养着。

明落歌独自坐在床头,手却紧紧贴在了胸口感受那再一次跳动的心脉。

她,她真的重生了。

死前的执念成了真,明落歌只得乖巧地当起了这个镇国将军家的小姐。谁能想到堂堂南梁的女相竟重生在了敌国大臣之子身上,真是造化弄人。

冷月如钩,夜风寒凉。那天空中的七星之势早已悄然移位,其中奥妙无多人窥见,唯有武陵源中一白发女子,望着尘埃覆盖下的罗盘,秀眉微蹙。

天下合久必分,武朝末年政权四裂,生灵涂炭,南梁、北齐、西燕三国鼎立而起。战火纷乱多年,十年前一纸晋州和书才换来了天下苍生的一线太平。如今已过十年,各方势力皆蠢蠢欲动,势如箭上之弦。

重获新生的明落歌却开始迷茫起来,南梁已视她为弃子,可如今沦落至的北齐又非故土,在这飘摇乱世之中即使她再度还魂,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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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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