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告冤

02告冤

北齐季大将军三日前大败戎狄,班师回朝的旨意还未到达便快马加鞭连夜赶回京城,独留其爱子季小将军镇守边关,其中难言之心酸只因一封告知季小姐危在旦夕的家书。

可怜天下父母心!纵使大将军战场上所向披靡,但回府后瞧见那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儿时,还是一夜未眠愁白了头发。

所幸季小姐得上天庇佑,在太医都束手无策之时竟自己醒了过来。

只是,失了忆。

这么件奇事,总有些人爱对此说上一两句闲话。然而京城市井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可远不止这一桩,近日来最令人震惊的莫过于那南梁女相亡故的消息。

女相明氏不到三十的年纪,却突患暴病走的猝不及防。那南梁小皇帝也是个会做戏的,演的一出痛失贤臣的悲恸,半夜下旨哀悼,感叹上苍天妒英才,特追封为贺国夫人。但不知哪里传来的风声,隐隐道出了那日梁宫政变的秘事,遂众人对那女相之死也是众说纷纭起来,南梁朝堂几乎变了天。

但无论真相是如何,这一事于北齐来说,实在喜出望外。

此间缘由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一段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预言,在北齐、南梁、西燕三国之中如潮水般流传开来。

只道:得武陵人杰者,得天下。

百年前武朝覆灭,天下开启乱世之局。各国之间剑拔弩张,唯有南山六士创办的武陵学宫在这战火中独善其身。学宫由六士后人传承至今,每十年广选天下文人学士,择其颇具资质者进入武陵学宫,各国大儒贤士皆是出身于此。这武陵人杰,恐怕将来就是出自武陵学宫之人。

然,仅过了十年,武陵学宫中却如旭日初升般同时出现了三位佼佼者——北齐司徒、南梁明氏、西燕裴君,他们分别来自鼎立天下的三个国家,才能皆不相上下,又一同拜入了武陵祭酒门下,并称“武陵三杰”。那十年前的预言是真是假无人能辨,但隐隐中,名声大噪的三人使得世人在不知不觉间将终结乱世之局的武陵人杰与其联想到一处,蠢蠢欲动的三国也似乎因此陷入一段诡异的和平之中,各自韬光养晦起来。

而如今女相明氏之死,却在无意间打破了这几年来的平衡……

“小姐,茶凉了。”

明落歌收回了思绪,低头看了眼茶盏。北齐天寒茶水易凉,蒙顶石花早已泡的黄亮,沉在半杯水的底部,她点点头示意那拎着茶壶的小二沏满。温热的茶水冲入杯中,沉寂杯底的茶叶携着细微的残渣打了个卷,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她抿了一口,不算好茶。

刚放下手中的瓷杯,便听得茶楼外一阵喧闹声。明落歌坐的位置正巧在二楼窗边,头一侧就能看到大街上的全貌。那白羽玄甲的一支禁卫军骑着马从城门方向而来,像是在开路,原本来来往往的行人见状皆不约而同地退至道路两侧。片刻,结束冬狩的皇家车队便浩浩荡荡而来。

北齐尚武好狩猎,皇家便依照这一传统每年都要去城北行围打猎,为期半个月,前朝后宫皆同行。听侍女小春所言,如今这具身体的主人季容昭就是在冬狩上不慎坠了马。

先前的禁卫军这会儿严阵以待地守在两侧,而后缓缓御马而来的先是两位年轻贵气的男子。

明落歌既然曾是一朝丞相,对敌国的底细自然也是会摸清楚个一两分。

就比如这二位,左边的衣着深青,右边衣着绛紫,皆是皇族子弟打扮,二人居车队之首,又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想来应该就是北齐的皇四子与皇九子。

北齐皇帝的后妃共生育了九子,早年夭折了四位便只剩下了五个儿子。这五个儿子中,最宽厚仁德的莫过于这皇四子,但深得帝心的却是最小的皇九子。太子之位迟迟未立,北齐庙堂之上也由此划分为两派,分别支持皇四子与皇九子。生在皇家,兄弟阋墙之事又怎会罕见。

明落歌又抿了一口茶,目光却转又落在了车队中后一名男子身上。

那人身材修长,一袭素朴的玄衣穿在身上更显几分清冷气质,只可惜俊美一张脸却冷的像万丈雪原,看上去既冷漠又孤傲,活脱脱一个玉面阎罗。

她轻笑一声,这人不正是她的昔日同窗、如今的北齐东川侯——司徒行柕。

多年未见,这死鱼一般的冷脸是真的一点没变。司徒当年算是她仅有的知己好友,也不知道听闻明落歌的死讯之后,远在北齐的司徒会不会替她烧上几张纸钱祭奠一番。

不过一想到那冷若冰霜的男人默默在夜里烧着纸钱的模样,明落歌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

然而仅喝口茶的工夫,那头车队前却出了个乱子。

人群中冲出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双手捧着一封触目惊心的血书,直直跪在了车马前大喊:“求陛下作主!我家少爷冤枉啊!少爷冤枉!”

车队行进的步伐被突如其来的申冤打乱,禁卫军见状当即上前架着这老人拉开,那四皇子却翻身下了马,阻止道:“且慢!”

他走近那老人,不顾身份高低贵贱亲自扶了起来,温和地宽慰:“老人家,莫急。”

九皇子心中冷笑一声,暗骂其惺惺作态,却也跟着下了马,望着四皇子皮笑肉不笑,道:“此乃陛下的车驾,随意冲撞可是死罪。”

“九弟莫急,这老人家看来也是有苦衷的。”

“有什么苦衷找大理寺去,父皇日理万机难道还要管这平头百姓的小事?”九皇子容貌昳丽,三分随了他的宠妃生母,而这刻薄劲却遗传了七分。

只是他话音刚落,后头便掷地有声地响起一道低沉男声,九皇子霎时大惊失色。

“既有冤屈,一纸血书告至天子面前,朕自不会坐视不理。澹儿,退下”

北齐天子声如洪钟,自带着一股天家的威严,一出龙驾,四围百姓禁卫齐齐跪下,纷纷叩首众道陛下万岁。

明落歌也是头一回见到北齐君主。他的身材比他两个儿子要魁梧许多,一看便是粗人长相,浑身一股杀伐之气。他家奴出身却在这乱世之中挣得了一方天地,这般骁勇手段明落歌向来是敬佩的。也许正是因为卑微的出身,北齐皇室是三国之中最不注重门第观念的,无论文臣武将还是嫔妃宫人,都不以家世来遴选。

“有何冤屈直说便是,朕既是北齐一国之主,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那老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将手中血书奉上,“此乃我家少爷狱中泣血所写,老奴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呈给陛下!还请陛下过目。”

白布红字,一字一滴血,字字书尽一腔哀恨。北齐皇帝身旁的太监接过那血书,大声宣读了出来。

“陛下,说的是那桩探花弑母案。”老太监提醒道。

北齐虽尚武,但对文人亦敬重,更何况一个殿试上钦点的探花,齐帝对那年轻人是寄予厚望。可如今他犯下的案实在罪无可恕,为此闹得是满城风雨。

“儿臣对此事也略有耳闻。不过那案情确实有些蹊跷,结案又结的匆忙。”四皇子若有所思。

一旁的九皇子闻言却焦急起来,忙反驳:“父皇,这一案是经由孩儿审理,三日前早已结案,那梅探花弑母证据确凿明日就该问斩,如今不过是还想做一番临死挣扎。”

皇帝睨了眼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转而对一旁的四皇子道:“朕给你十日时间。”

“儿臣明白。”

眼见皇帝回了龙驾,自知又在四皇子面前矮了一头的九皇子冷哼一声也跟着上了马。四皇子派手下安顿了那老人,望着马背上负气而去的弟弟叹了口气。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茶楼上的明落歌是看的津津有味,浑然不觉楼下有一道冰冷又熟悉的眼神正注视着她。

回将军府的时候是从后院爬墙进的。便宜老爹季将军总是担忧明落歌再出意外,对下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许让小姐出府。于是明落歌只能趁着季将军迎驾冬狩归来的皇帝时,偷偷溜出去。

毕竟是出身乡野,明落歌从小深谙爬墙上树之道,仅两三下便翻了过来安稳落地。

正当沾沾自喜如今这具身子骨骼清奇爬墙都省力不少时,季将军的声音却幽幽从身后传了来。

“昭昭,又不听话了。”将军的话语无奈中带着一丝慈爱。

明落歌一愣,忙熟练地叫了一声“爹爹”。

“您把我整日关在府上都快闷出毛病了,我如今除了失忆也无其他大碍。就让我出去玩会吧,好爹爹。”明落歌回忆起曾经同僚家娇娇可爱的女儿们,学着他们的语气挽住了将军父亲的胳膊。

面对女儿的撒娇哀求,堂堂大将军也是不忍拒绝,只道:“出门可以,府上的侍卫还是得捎上三四个。”

明落歌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那爹爹我先回房间去了。”

一回到屋里,侍女小春就拥了上来,小嘴儿瘪着委屈道:“小姐您偷偷跑了出去,老爷刚才来找的时候差点要把我扔去演武场。”

小春是家生子,从小生活在这季府伺候了多年,也只比季容昭小两岁。二人虽为主仆却情同姐妹,季容昭在外头传着野蛮不讲理的坏名声,对她的侍从们倒是仁善的。

“幸好您回来了,要是再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小春我也不想活了!”

见她眼珠子里快要沁出了泪水,明落歌忙哄道:“好小春,乖小春,是小姐不好,别气了,下回再也不乱跑出去了,原谅我这回吧。”

“小春只是担心小姐你,没有生气!”

明落歌又安抚了她几句,忽然回想起方才皇家车队遇到的意外,于是问道:“小春,我问你件事,你可听闻过探花弑母一案?”

小春闻言,脸色大变:“这……小姐,我……”

她支支吾吾,显然有猫腻。

明落歌继续追问:“小春,你倒是快告诉我听没听说过。你也知如今我失了忆,从前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这样大的案子在京城应当是出名的,可我现在记不得只能独自好奇,不如你告诉我究竟怎么一回事。”

小春小心翼翼地看了明落歌半天,终究还是咬了咬牙,直言道:“小姐,那探花弑母案的探花名叫梅烬。”

“一个月前刚退了你的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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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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