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祁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身已经如愿以偿的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他可以肯定这不是他的痴心妄想。他并没有在做梦,梦境不可能有如此真实。他验证真实的途径并不是经过身体上的疼痛,这对尚处于疼痛当中的他来说远远不够。疼痛在某一方面只能让他头脑更清醒,却不能帮他如何分辨真实。他必须找到事实依据才行,万幸的是他曾经并且直到如今一直都是医院的熟客,他对这方寸之间的天地可谓是清楚的了如指掌。他无意贬低医院简陋的治疗环境,但是他打心底里觉得这里是堪比学校的冷漠恐怖存在,甚至比学校还要更加的千篇一律。每个病房的设施都大同小异,他无聊的注视着粉刷成绿色的齐腰墙壁,还有当成摆设的黑白电视机。石灰色的头顶上方挂着一只其貌不扬的吊扇,打吊针的支架就屹立在他身体左侧,四周还有浓度偏高的刺鼻消毒水气味弥漫在他鼻腔。
他记忆中每当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总少不了要往医院里掏钱,这样下来一学期积攒的请假条简直都可以用来糊墙了。尤其是每次逢到开学的档口,身上的毛病就发作的更加厉害,就像是有虫子同时在他的心上挠痒痒,最后弄的非得上医院细心检查一遍不可。尽管他曾无数次的暗下决心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却不想终究还是没能躲不开命运为他设下的魔咒。
但是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却一点都不讨厌这个他曾让他产生反感的地方,甚至还觉得这地方讨喜的令人意外。说不上来到底是由于什么缘故,这突然其来的精神喜悦,就像在一群绿豆中间发现了一颗红豆差不多。他用自己的亲身经验证明了医院存在的价值,证实了这个地方的神圣和特殊。他不禁要为以前的无知莽撞,还有翻脸不认人的无耻行径深感自责。此刻他深陷在病床软垫中,再也没有能让他觉得更感舒适亲切的所在了。
他很庆幸自己的祈祷竟然奇迹般的灵验了,他心怀社会上还是好人多一点的源源不断感激。同时也急切的想知道把他带到这里的好心人到底是谁。他有这种知恩图报的想法也实属正常,因为好心人在社会上是种很稀缺的资源,他往往比戴着面具的坏人更难找寻。做个好人要放下你的顾虑,成见,偏执等框架的约束,而坏人恰恰是不容易受这些框架所约束,所以我们得从坏人中寻找好人,这并不是可以轻易办到的事情。
祁念的双眼在眼眶中滴溜乱转,极力希望能发现能让他存有依靠的东西。不论是护士来执行流程更换药物,亦或是走廊上过路人传来的嘀嗒脚步。总之他不想再体会那种被天地万物抛弃的感觉了,那种彷徨无助之感甚至比肉体的伤害更让人难以承受。但是他全身上下没有可以呼喊用力的地方,他的上半身被绷带包裹的严严实实,头颅也固定住保持着一定的角度。
他只能这样亦动亦趋的向外张望着,像是个刚破壳而出的新生灵,充满着对未知世界的无尽好奇。但是他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却着实让他惊吓不小,回忆深处的恐惧齐齐涌上了心头。如果是刚刚降临世间的新生灵,恐怕还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恐惧。因为他们的大脑还是白纸一张,没有什么能够让他们产生恐惧的因素。而折磨我们成年人至遍体鳞伤的,恰恰就是我们所珍视的记忆。
他看见的不是什么外来世界的不明物种,但是他的惊骇程度却远超于对未知物种的害怕。人们对不熟悉的事物更多的是惊讶的态度,而不是眼前面容恐惧到颤抖扭曲的形变。
那个令他胆战心惊的存在,此时赫然就在他床边的凳椅上姿势端庄的坐定着。可是他看起来尽管已经疲惫不堪,却一直强打着精神支撑,没有离开病床前半分。在他昏昏欲睡的疲乏假寐状态下,也保持着一股风吹草动就立刻醒来的警觉。干练的发型打理的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多余的凌乱。身上的黑色制服僵洗的纤尘不染,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人不是来看望病人的,而是专门来找病人麻烦的。
而令祁念感到惶恐的原因不是这个人不合时宜的打扮,而是他消瘦面庞中透露出的硬朗野蛮,那副冷峻的神色实在酷似夜袭他的歹徒。祁念几乎可以毫不犹豫的当场拍胸脯指认,说这就是当晚袭击他的同伙之一。但是事实真相显然不是如此,祁念现在的情绪还不是很稳定,他似乎俨然成了被恐惧束缚的惊弓之鸟。
他就这样孤单一人身处被苦难束缚的牢笼中,而病房内的一切具体形象都没有发生改变。并且可以推断以后也将会一如既往的持续下去,时间和空间的影响在这里发挥不了作用,它们只是起到一个共同过渡转移的作用,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又或者推到另一个极端。在这里所有的大吵大闹都是不被接受的,也都是不被世俗所允许的。司空见惯的麻木才是仁者医师应该具有的态度,呆滞困顿的双眼饱含了患者对生死的彻底了无。因为在这里我们要的不是流淌在路边的勃勃生气,而是应该唤起患难与共的同病相怜之感。如果非得说有什么改变的话,就是转移和转入了行色各异面孔。
但是这一切改变都是悄无声息的,也都应该是悄无声息的才是,这样人类的渺小心灵就不会对现实那么的难以接受。岁月在这里沉静的积淀,厚重的有如一眼深不见底的池水。病人也在这里收获成长与感动的同时,也学会了在饮用生命泉水的时候尽量控制不能生起贪婪。身体上的变化引起人心境上的阵阵涟漪,而祁念此时此刻心境所泛起的涟漪无疑已经扩散到了最外层,像是具备冲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的危险了。
这样的危机是他要想方设法极力避免并且坚定对待的,尽管面对现实的威胁常使他抬不起头来。但是现实并不是用来打败的,因为没有人可以对着一个空无的目标挥动拳头,被现实团团围困的我们只能把崩溃的灾难触角,引向包裹我们现实的各个角落,这样才是对占山为王的现实最有利的还击。
想通此节之后他极为谨慎的对比关照着面孔,随之而来的就是焦躁易怒的渐渐平息。将要破口而出的忍痛嚎叫也被他生吞下肚,那口怨气在胃里活动之后泛起一股酸涩,使他的舌尖也充满了独特的味道,而他心中的难解滋味更是说不出道不明。
或许是看透真相之后的释然,也有精神不停忙歇的忧伤疲惫,紧接着他张开嘴唇从胸腔里长吁了一口恶气,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一声短叹中包含了多少的心酸和委屈呢。他对真相或多或少抱有的侥幸心理,觉得命运不会和他开同样的玩笑。这次终于让他如愿以偿,他的确没有看走眼。
大凡有点眼力价的都不难看出,眼前这个人的穿着打扮完全是出于身份职业素养。头发的悉心照料和衣物的整洁干净都是不可缺少的,好借此赢得别人的接受和信任。与地痞流氓的衣衫不整,大腹便便形象完全大相径庭。
兴许就是因为祁念对黑衣人的面孔情有独钟的的缘故,祁念才会被这位黑衣人的穿着打扮给蒙骗过去。但见黑衣人的眼角眉梢上风霜道道,脸上的苍黄纹理如同细刀镌刻般分明。这惊喜的发现无疑让祁念更加放心大胆,因为这位黑衣人大叔的确很难,让他与当晚袭击自己的人联想在一起。
大叔的神情和体态都极为收敛肃穆,那样子就好像全身上下都是一具肉眼看不见的空壳,等着他把全身都封闭在那处逼仄的角落。而这异样的姿态中自然有股莫名的能量,向四周慢慢的荡漾辐射开来,使身边的人感受到亲切和温暖。这种安详的沉睡状态虽然看不出一丝保护的痕迹,却在照顾好自己得到同时,别人于不知不觉中也能够得到安慰,可见这是多么真正出神入化的功夫。这位大叔的及时陪伴,此时此刻不但熄灭了祁念心中的恐惧,相反还带给了他无尽的安慰。人心真的很奇怪,一旦缺少了恐惧作祟之后,剩下的就只是闲适和坦然了。
只不过他对大叔的存在产生了怀疑,他更像是安插在祁念身边的一个棋子,在时刻监督着他的一举一动,这让祁念觉得下棋的背后其实另有其人。只是无形中祁念觉得自己也成为了棋盘中的一颗棋子,这种黑白棋子碰面的感觉总让他觉得在某个地方似曾相识过,他觉得眼前这个人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只是每当思考到快要谜底揭开的时候,头脑就开始不受控制的疼痛难忍,最后他只得放弃寻找答案。
想来一段关系的建立也许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了,每个人只要保守好自己的本分,再根据交往的深浅做出情感上的判断,即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可以互相称谓。而现在这两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建立起了默契,也很有可能是因为有经历和苦衷的人特别容易相互感动的缘故。这一老一少就像是同一屋檐下惺惺相惜的两个病友,不存在等级高低的问题。看着处在假寐状态中的大叔,祁念也同样也不忍打扰到他的休息和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