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水渡

穹水渡

在此之后我回厢房去着了衣,到紫角镇之前刮擦着了,白雪图为我补了领口,绣花绣得倒挺别致。我从行囊中掏出银饰挂在颈上,走起来零零作响,又束了发,将那骨钗别上——同汉人不大相仿,又同西南苗疆稍差别些。

我略略质疑生门沙的存在,又拿起绣像看了一眼,佛塔门口碑前刻着“生门沙”,四近都是小丘,在徽州找到小丘是易事,不过玄白的佛塔去哪里寻?长乐在否,大水之际他可安好?一路行至送别长乐的码头,我与白雪图都在思量。

意料之外的,梅小姐早已候在渡口,见我到来笑脸相迎道:

“绣像拿到了?想知道谁叫你来紫角镇,我便差人送你们去徽州作罢。”

白雪图颔首答应,梅小姐没理由害她,也没理由伤我,毕竟随身之物钱财甚少,值钱的东西都在头上身上,料她也谋不去。

我登了船,拽了白雪图一把,她穿的旗装不便,帮她换了青色的束袖长装之后我坐在船边上用鞋蹚着水。

“你哪里来这么多衣服?”白雪图笑话我背了这么多衣服来,以她那旗装出行恐怕腿都伸不开。

“还有我阿娘年轻时的,都带来了。我离了寨家里便又少了个人,少一口饭。”

我撩开船篷,打算看一下外面的情形。外面没什么动静,只剩下艄公的桨推开水面留下水波浮漾的细微水声。我又瞄了一眼船侧,船侧正巧与水面齐平,水差些就漫进来了。

“船家,吃水不对罢?”我仰首问到正在划桨的艄公。

“哎呀哎呀!什么不对呀!不会漫的!”他转过头来,好像嫌弃我一点摇船的经验都没有。

“这样,”白雪图说,“岸边有庄,寻些饭来!”说着递上一串铜子儿,船家见了钱什么也不顾了,数了数,够船上的人吃几天饭了,将那船拴在桩上,转头就跑。

“商,把东西搬下来。”我明白白雪图的用意,转身把箱子撂了下来。我们两个人站在岸上又检查了一遍船侧,吃水丝毫未减,这箱子怎么说也有小半个人重,在这吃水上好似不值一提,我从附近捡了根枯木捅了捅船底,这一捅捅下来一只手,筋肉已尽。恐怕这船夫干些谋财害命的勾当,又或是有其他隐情。

我又将枯木往前伸了伸,用力在船底捣了一下,捣出一具浮尸,这个人身型与当年在我家中行窃的贼,无何区别,森森白骨上是赤色的砂。这个东西死了这么久,又在在水里泡了这么一段时间,早该烂得什么都不剩,我心中一惊:

“那把佑身刀分明是往下刺的,人怎么会被钉在柱子上?”

“那时你家中只有你阿爹罢?”

“是。兴许是阿爹罢。往事不再追究,我真真切切闻到过那尸身烧焦的味道。”

船家远远地唤了一声,我们两个人属实不好推脱,谁承想他看到浮尸被搬到岸上之后只是眨了眨眼:“你看云雨起东山,”

“千尺湾上万道帆。”我应答到。

船家点了点头,让我们把那个人埋了,并告诉我们那人只是个可怜人,在寨子里被羽箭贯胸而亡,无名无姓无亲无故,亦无牵无挂。

“你是寨子里的人。”

艄公只笑笑,柱着木桨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

“到徽州有人接你们。”

又行数十里之后,云雾于青天聚拢。不知这是片什么水域:左右二侧皆是断崖,前面的路细看像是有了分支,艄公不徐不疾让船顺着水漂到右侧的窄道,

而窄道高而陡,多乱石水草,而走窄道之后崖二侧又尽是涌泉这样下去船迟早会被抬升之后再落水。

自紫角镇而来的山道也就是在停船等艄公那会消停了一小段,谁知白雪图道前面会有更陡的路,要去徽州必经一条险流“穹水”

艄公让我们等一会,等水涨起来,天要落雨,这一带的水暂不会退,他晓得路,这一带涨水时会被淹,而穹水之险在这时会大大减小。前面是一个滑坡,底下是穹水最险的地方,水深少说有十五丈余,底端怪石迭起,有的甚至划破水面在水中摆出了刑场的阵势,现在我们离这片至险只不足六丈,后方的水不断涌过来,推着船底向前滑。

“船家,绳!”

“绳扣不住!”我的鞋底贴着船板滑了一两步,将手边一根长竹杖扔给艄公。

艄公无奈只得将杆往滑坡中央使劲抵了一下,那杆整个卡进石缝里,船头滑到滑坡前面,正好被木杆抵住,但撑不了半刻钟木杆必会因船重而碎裂。

“再给一根!右边有!”白雪图坐在左边靠窗的位置丝毫不敢动弹,只得吩咐本就靠右窗的我去摘一根树上的枝干。

“这根长!”

我将那杆拉入帘子一刻顾不得手心被木杆划得处处渗血,只是将那木杆又扔了出去,艄公低头捡起,又抵在船下。

“这下应当能撑到水涨满了。”我甩甩手,忘了疼。

后方的洪流急涌而下,势如水龙盘山,前边低洼处也开始有积水——下起雨来了。

不一会森森刑场即湮没于水,踪迹无存。

我暗道,这完全不像江南的景致,我甚至不知道我来紫角镇的因由,只因一份笔迹娟秀的信么……

寄信的人,船家,连白雪图都欠我一个解释。

“回神,你的手。”

她拿起一块手帕包在我手上,又往我手上倒了些什么东西,手辣辣地疼。

“这是什么东西?寨子里没见过,紫角镇也没见过。”

“北边的东西,梅小姐给的。仔细想想,你去梅小姐铺子里的时候,她柜台上摆的……”

我似乎不曾记得。但我只是想得起来,那日送别时梅小姐肩上有一撮棕黑的毛,不知是什么。

不出半刻水涨船高,俯瞰方才高耸的峡,也不过如此了。

“白姊,紫角镇到底在哪方?”

“江洲西南至险之地间略平缓的一段罢了。”

本以为紫角镇是江南水乡,黑瓦白墙,碧水轻舟,却不料只是依江南水乡而建,终究并非东南之地。

……(见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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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门沙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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