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宴席(一)
十月深秋,正值晌午。
乌泱泱的人流在街巷间攒动,各路商贩沿途叫卖,个个扯破嗓子,攀比似的一声高过一声。
突然人群中传出异响,紧接着几位行人惨叫着飞出人群,个个痛苦不堪的栽倒在路边。
循着飞行轨迹看去,就见一身长七尺略高的少年正狠命撞开路人,大叫着对前方吼道:
“王府家丁外出采买,闲杂人等统统闪开!”
少年看起来十八九岁,黑眸黑发,一身横练的腱子肉像是铜铸般。上身的粗布背心露出两条大臂,此时正挽着两只宽大的菜篮子狂奔。
被撞倒的行人咬着牙挺起身,见少年已经跑出老远,只得站在原地怒骂:“王家的疯狗,没长眼是吧!”
这般污言秽语自然逃不过少年的耳朵,要是换做往日,他非得揪起身后那人的脖领,猛扇几个嘴巴才解气。
但今天却容不得他闹事,府上老爷宴请贵宾,正急着要全城最新鲜的一批食材好做准备,可不许耽搁。
掂量着两只菜篮子里沉甸甸的果蔬鱼肉,少年不由得跑的更快了些。
少年名叫张狂,张狂的张,张狂的狂。
自小他便被王府收留做了仆从,平日里只负责一些跑腿的活计,在一众家丁里算是落得个清闲差事。
说到张狂所在的王府,那可算是整个黄沙城里最为势大的家族。
且不说王府四代为官,在官场上向来如鱼得水,就连黄沙城内的许多酒楼赌坊,也大多归于其下,可谓黑白通吃。
一缕尘烟扫过数条繁杂巷子,最终在一座气派的大院前消散。
张狂甩去额头的汗珠,喘着粗气庆幸道:“呼——应该还来得及。”
在他身前是一道足有两人高的实榻大门,门楼的牌匾上由苍劲笔锋刻着“王府”二字。
因为两手皆提着菜篮,张狂腾不出手叩响门环,只能一头磕上大门,嗡的撞出声闷响。
“谁啊!”门内传出不耐烦的问话。
张狂一听门内这熟悉的声线,当即脸黑了半截。
看门的家丁有不下五六人,怎么自己今天这般倒霉,偏偏遇上与自己最不对付的一个。
王府内家丁足有百余人,虽明面上没有等级之分,但私下里却按照职权范围分出主次。
在家丁中最为得意地当属侍从,这些人平日里离各位老爷最近,免不得心高气傲,对其余家丁也时常冷眼。
而在侍从之下,便是门仆与车夫,最后才是张狂一类打杂的。
“老李,是我啊。”张狂勉强挤出笑脸,讪讪开口。
被叫做老李的门仆闻言冷哼一声,没好气的拉开门闩。
“我说是谁,原来是张大爷回来了!有失远迎。”说着老李还装模作样的深鞠一躬,摊手向身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实张狂原本与老李同为门仆,只是因一次酒后受了老李的挖苦而打了起来,最后更是生生踹断了老李的三根肋骨,这才被王府管家调去当打杂的。
眼见大门打开,张狂松了口气。他本以为老李会趁机捣乱,想来是知道自己此番采买是为宴席做准备,才不想惹祸上身。
不去看老李满是阴郁的脸,张狂急忙提着菜篮来到厨房,交给了同样等急了的厨子。
自信满满的拍了拍手,张狂撩起一头黑发,叉着腰看向天空。
看天色应该刚过晌午,再有半刻钟才到贵客登门的时候。
“张狂,算你小子跑得快,要是此次误了宴席,看老爷不活活扒了你的皮!”老李在一旁不忿的呛声。
张狂没有答话,只是就近抄起一只板凳,咻的扔到老李身前。
这一丢势大力沉,一条凳腿断成了两截。
老李吓了一跳,眼见张狂没有继续做些什么,这才捶着胸口走开,边走嘴中还嘟囔着:“真是条没爹没娘的野狗,只会乱咬人。”
老李的调门控制的不大不小,显然是特意要让张狂听见。
而张狂则紧咬牙关,若不是担心会被逐出王府,自己非要亲手拧下那老不死的脑袋,藏到床下当夜壶!
上一次之所以会踹断老李的肋骨,也是因为酒后他说出了那句没爹没娘的话。
想了想,张狂最终还是松开了拳头,自打他八岁时被王老爷在寒夜里发现,便被收作了家丁。如果被逐出王府,无依无靠的自己又该如何在鱼龙混杂的黄沙城活下去。
正午的太阳十分刺眼,张狂半眯起眼望着天空发呆。
忽然一抹紫色电光划破烈日一角,而后滚袭出一片乌云,竟在眨眼间遮天蔽日,使得原本的万里晴空乌云密布。
“什么情况?”张狂愣在原地,这天气怎么变得如此之快,转瞬间就不见了太阳。
院内开始有家丁慌张的四处走动,晾晒在前院的衣襟被褥被匆匆收起,只有张狂还站在庭院中央,心中没来由的激起一片热血。
“这般异象,莫不是黄沙城来了道行通天的武人?”
星点雨滴坠入黄土,大雨将至。
半个时辰前,黄沙城外十里处。
一头骡子正缓慢行在官道上,骡背上只有一条长匣却压的畜生喘不过气,蹄子蹭似的缓慢踏步,淡红的血揉进沙土里。
牵着骡子的是位老者,只见他一身布袍,半截黑布遮面,正低头耐心牵绳。
老者抬头凝神望了望前路,长叹一息。
距离老者不到百米立着块齐人高的界碑,踏过这石碑,便算是入了中原。
五百戍卒静立于石碑两侧,玄甲映着烈日,环首刀侧挂腰间,光是远远一睹便觉杀伐气铺面滚来。
一扯缰绳,老者将骡子止住。
“鄙人丁瑜,在此恭候老先生多时了。”
说话的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长的慈眉善目,身着藏青短袍并未覆甲。
“偏将军,劳您大驾,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挺受朝中待见。”老者道。
“那是自然。”丁瑜淡漠回道:“老先生掳走朝中重器,若丁瑜还不出面,只怕这世上当真没人拦得住您了。”
老者干笑不语,目光却骤然如尖刀般凌厉,单指反扣,弹指便携起数丈烈风。
“据天象为己用,通不朽大道。”丁瑜眯着眼默念。
不朽法,需十年煅体,十年静心,十年枯禅,方有一线契机寻得天象牵引,成不朽身躯。
相传此法由西北一座破败庙宇传出,一惊出世轰动江湖,寻道者险些踏平那狭小庙宇的门槛,不过此道修炼者无数,真正熬过三十年成道的人确是极少。
丁瑜面对呼啸而来的数丈烈风丝毫不避,双手一震袖袍,两侧戍卒近乎同时抽刀。
喝!
五百道罡风止住烈风,其势气之浓烈,一时间有如万军过境。
“老宗主,再不拿出真本事,您怕是要折在这了。”丁瑜调侃道。
不待丁瑜尾声落下,周遭凭空暴起道道紫雷,那骡子背后的长匣也忽的闪出银芒,直没入老者手中。
丁瑜脸色剧变,一对棕色眸子死死盯住老者手中银芒,一字一顿的威胁道:“野刀乃是殷朝国器——擅用者株连十族!”
再看老者,此刻却闲庭信步踏上虚空,身后黑云压境,隐有紫电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