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好的,先生
神社的阶梯不算太陡,但却很长,长到几乎和天际相连。
每隔一段阶梯,便会有红色的鸟居。
这是爬阶梯的中途休息场所,每隔十个鸟居,便可以坐在地上休息十分钟。
当然,蹲着也行。
——这是克恩说的。
降谷零选择站着休息,因为他处于特殊状态。
处于‘超量恢复’的特殊状态,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来讲,大概就是‘许久没有运动,突然运动起来后,能量快速恢复的状态’。
简而言之:腿超酸。
不仅酸,还热,还痛,还软绵无力。
从降谷零的膝盖偏上方的大腿肌肉开始,发热疲惫的感觉蔓延全身,他每抬起腿迈一步,便会有肌肉的酸痛感传来。
在这种特殊状态下上下阶梯,或者坐下、蹲下休息,简直就是在加大酸痛感。
在剧烈运动后,无论是躺在床上过度休息,还是坚持日常行动,又或者是基于运动,这种肌肉酸痛的状态都会持续一周。
所以不如趁热打铁,趁腿软训练一周。
——这也是克恩说的。
在这种酸痛的状态下,不断地上下阶梯,还是神社的阶梯,有助于修身养性,提升‘心平气和’技能的等级。
也能更虔诚。
能更虔诚地相信神明:在上下楼梯的时候,‘求求您了,神明大人,求您救救我吧’和‘求您了,劈死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吧!!!’的念头会比正常状态下更凝实百倍。
能更虔诚地相信科学:在没有神明回应的情况下,只能依靠自己,那么降谷零就绝对不会相信有神明的存在,也会养成只靠自己的优良作风,绝不会把希望寄托于他人。
——这还是克恩所说的。
在说‘求您了,神明大人,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请劈死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吧!’的时候,克恩坐在甜品店的桌子上,温和微笑着看过来。
桌子上摆着一份甜腻到会掉san值的垃圾品质红茶,和一份堪比咖啡的垃圾品质甜品。
降谷零和他温柔眼神对视的一瞬间,无比深刻地理解:千万、千万不要和克恩对视。
有时候对视会产生不好意思的感觉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一对视,克恩就会笑着加重砝码。
他坚定地认为降谷零可以承受得住。
在‘放松,你只需要放松,我会帮你劈叉成功’的时候是这样,在‘十分钟,从手被手铐捆在背后、头上有遮挡物、腿部被锁住的情况下挣脱出来,你可以的’的时候也是这样。
在‘三十秒,憋气的同时维持微笑’,‘零点五秒,切换扑克牌’,‘在凌晨、无声跳跃、起码跳跃一米的情况下跳三十下,楼下的邻居不投诉便算成功,加油’,‘挑选你喜欢的麻袋、箱子、通风管道‘,‘在动作幅度不超过15%的情况下,无声进行铁丝撬手铐,挣脱束缚’……
等等等等的时候,都是这样。
他永远会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自然而然地认为降谷零一定可以做到,认为这没什么难的,只要训练就可以做到。
每天,降谷零都能幻听到的清脆提示声。
他麻木地迈步,带动酸痛的腿往上走了十几步,在鸟居处停下。
坐下是不可能坐下的,蹲下更不可能,这种会调动腿部肌肉的动作是绝对不可能的。
——降谷零发现他现在已经清楚地知道每个动作会调动哪些肌肉了。
可喜可贺。
他靠在鸟居上,垂首休息了一会儿,又突然抬头看向上方。
周围一片安静,除了他的沉重喘气声,便只有大自然的声音,但是,在他抬头的一瞬间,有脚步声响起。
克恩站在五六层阶梯之上,他对降谷零微笑,没有吝啬夸奖,“很厉害。”
现在已经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了。
当然,如果抬头的时候不像只陡然受惊的金丝绒毛兔,或者是‘突然看到贝尔摩德,于是瞳孔地震的朱蒂’,那就更好了。
他对降谷零微笑。
降谷零:“……”
降谷零几乎没和克恩对视,只瞥到黑色的西装、辨认出是克恩,便立刻压低视线。
他看向克恩的手,发现对方拎着一大捧玫瑰花束,“……有人给先生送花?”
是女性吗?
肯定是不熟悉克恩的女性,但凡熟悉一点,了解一点克恩,就不会再选择送花了。
“啊,这个,”克恩走下阶梯,他随手把它塞进降谷零怀里,“是给你的奖励。”
“我不在的时候,你也依然在上下阶梯,没有选择偷懒,很努力哦,零。”
降谷零:“……”
花太大了,降谷零只是做出一个抬手捧花的动作,便感觉到自己调动了颈部、肩膀、肱二头肌、肱三头肌和腰侧的肌肉,他再次深刻领悟到了这种特殊状态对锻炼的增益程度。
并感激亲爱的克恩先生。
花很香,有淡淡的香水味,降谷零低头,在艳红的花瓣中发现一张白色的卡片。
白色卡片上印着宛如花纹的黑色字体,降谷零慢慢地把其中的一部分字念出来,“亲爱的神明大人、工藤优作先生?”
没等他看完,克恩便翻指拾起那张白色卡片,“抱歉,忘记了。”
他镇定自若地把卡片收起来,“现在,它真的是送给你的了。”
降谷零:“……”
降谷零艰难地沉默住。
“现在是休息时间,来打发一下时间吧,”克恩又道,他靠在鸟居的一侧柱子上,还是温和微笑着,“限时三分钟,告诉我这束玫瑰花的详细信息。”
什么?
降谷零很想措不及防一下,但是,他发现大概是这种突击考察和突然的随堂测试实在是出现过太多次了,所以在听到的一瞬间,他的心情居然是格外平静的,什么都没有。
他平静地直接半蹲下去,把玫瑰花束放在地上,快速开始拆解起来。
拆到一半,他摸到了柔软的、滑嫩的、湿润的东西,于是手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拆。
玫瑰花是艳丽的、仿若盛开血液一般的红,花束则是哑光黑色,淡绿色的花枝上有些许残留的尖锐花刺。
哑光黑和绿枝拥簇着一抹莹润的白色。
那抹白色薄如蝉翼,颤抖地挂在花刺上,像是一浸入滚水便熟透了的生肥牛。
在拆的途中,降谷零摁到了一根花刺,他没有在意那点疼痛,也没有再在意浑身的肌肉酸痛。
他盯着那抹莹润的白,拆解的动作变得磕磕绊绊起来,“先、先生,这是……?”
“这是‘翅膀’。”克恩回答。
翅、翅膀?
降谷零反应了几秒,他勉强稳住自己,强迫自己的动作变得精准起来。
他头也不抬地询问,“先生遇到麻烦了吗?”
不然怎么会带着一束这样……这样令人不适的玫瑰回来?
克恩看了看降谷零紧紧皱起的眉和抿起的唇,漫不经心地笑起来,“我以为你会认为这是我干的。”
“不算是麻烦,”他进行解释,“我去看望了一位朋友。”
他顿了顿,又重新组织语言,“我打算去看望一位朋友,在路上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人。”
“因为某些事,他们打算寻找到一位存在的踪迹,恰好,我知道一些关于那位存在的事,和我的朋友有几分关系。”
“他们要找的人是‘工藤优作’,我的朋友就叫工藤优作。”
“于是,”克恩颔首微笑,“我好心帮忙了一把。”
降谷零:“……?”
降谷零的直觉在响:先生肯定在一本正经地说些看似有道理,也完全是在说事实、但就是和事实相差那么一点点的胡诌。
还有,‘工藤优作’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降谷零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听说过。
他默默地把花束全部拆开,一边检查玫瑰花下端和绿枝上的殷红,一边摁下自己的直觉,继续闭麦听克恩解释。
“我的那位朋友,是一位侦探,”克恩道,“那些奇怪的人,则是侦探的对手。”
还是一群有些令人一言难尽的对手。
甚至没有把工藤优作从内到外地调查清楚,就急匆匆地奔到第一现场献殷勤,仿佛孔雀开屏一样张着大尾巴羞涩等待对方发现。
工藤优作正在处理一场罕见的‘路过式’凶杀案,没有第一时间把注意力全部集中过去,发现了奇怪的孔雀,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放在心上,继续关注最为要紧的凶杀案。
但是观众席的克恩看的很清楚。
他粗略地讲解了一下,又瞥了玫瑰花一眼,微妙地笑了笑,“他们大概觉得工藤先生喜欢美的事物。”
可能是因为工藤优作那典型的‘优雅绅士’作风,也可能是因为工藤有希子是位美丽动人的国民女星,总之,‘孔雀开屏’得有些闷骚,闷骚到克恩挑挑拣拣,只能勉强带回来一个比较正常的礼物。
降谷零再次:“……”
道理,他都懂。
但这种玫瑰花居然还算正常吗?而且克恩的说法总有点不像好人。
在降谷零询问之前,克恩又道:“他还没有发现对手的存在,当然,现在大概已经发现了。”
他笑着预估了一下,推测道:“那些孔雀做的太过火,工藤先生大概已经在追查东京最近的案件,进行梳理汇总了。”
不过很可惜的是。
“希望他可以追查到下一批孔雀。”
因为这一批孔雀,刚在工藤优作附近开屏晃一下尾巴,就被狙掉了。
狙击的人相当冷酷无情,狙击的时候相当干脆利落,克恩很满意。
就是有一点点可惜,可惜这次的‘热情助人’事件没有让工藤优作先生深刻地体会到长久被追逐的快乐,只能临时体会一下被孔雀开屏的惊喜。
这一批的心翼教教徒已经全员出局,工藤优作要根据这份‘惊喜’调查心翼教,大概还要等几年,等下一批教徒茁壮成长起来。
可惜,只能为这位作家先生提升一点审美和提供一点点的写作素材,不能太明显,不然可能反而被狙击孔雀的人捉到尾巴。
克恩有些兴致缺缺地转移话题,“三分钟到了。”
他再次微笑起来,“告诉我,这束玫瑰花是在哪里买的,买了多久,店主的人种性别年龄段,购买者的人种性别年龄段,‘惊喜’的人种性别年龄段,以及死亡原因、死亡时间。”
……啊?
降谷零:“???”
这是可以看出来的吗!
降谷零立刻再次低头检查,快速检查了一分钟后,他抬头,“我……”
克恩笑着和他对视,重复,“你?”
“我看不出来,”降谷零道,“先生。”
“我知道,你的表情和眼神告诉我了,”克恩伸手,点住这个孩子的眉心,他悠悠道,“你在茫然,在不知所措,你的眼睛、脸、手和气息都在告诉我。”
“我很失望,零。”
“这束花是在三里外的那间花店购买的,店主是位本地老年夫妻,他们不经常去店里,日常经营花店的是位本地年轻女性,装饰花束时,她的动作会格外轻巧灵活,脸上也会带着笑容。”
“购买花束者也是本地人,是位年轻的女性,和这位死者具有血缘关系,出生时间只相差半小时,是一对一模一样的姐妹。”
“这是送给神明的花束,真正的花当然是带着甘愿的心情盛开翅膀的。”
克恩微笑着询问,“你为什么看不出来呢,零?”
降谷零:“……”
哪怕还是有点觉得看不出来不是自己的问题,是克恩太过厉害,他还是低下头,低声道:“抱歉,先生……”
“……”克恩扶住他的肩膀,抬起他的下巴,温和道,“你相信了。”
“抱歉,只凭一束花,我完全看不出来售卖者、购买者和死者的详细信息,是在说谎。”
多少有些羞愧,有些低落的降谷零:“?”
啊?
“你相信了我的话,有些羞愧,所以不自觉地低头。”克恩道,他打量着降谷零的表情,又补充,“如果你的低头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要掩饰自己的无声反驳、吐槽,我会很开心的,零。”
降谷零:“……”
“对了,我说‘很失望’也是在说谎,”克恩慢悠悠地补充,“是在调动你的情绪,为接下来的谎言做准备。”
降谷零持续:“……”
“你现在已经知道大部分的动作会调动哪些肌肉了,已经初步学会了‘控制身体’,”克恩又道,“剩下的一些项目会影响小孩子的发育,你可以定型后自己补充。”
“接下来,是‘控制思维’。”
初步目标是可以清晰明确自己的目的,清晰地知道如何做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并作出规划,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可以不受他人言语表情动作的影响。
可以无论换多少个身份,和多么精英的警方擦肩而过,都淡定自若,甚至能热心帮警方指路犯人的逃跑方向。
对正常接受了教育的成年人来说,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很简单。
不过降谷零太小了,需要格外填充一些‘精神稻草’。
‘精神稻草’有一点比较困难:枯燥。
所以需要挑孩子会感兴趣的美食填充进去,克恩早有准备,他沉吟道:“先多读些书吧,第一步,看《基督山伯爵》。”
“这本书里有可以启发思考、相当典型的手段阳谋。”
“你需要搭配词典一起观看,三天内观看完毕并写出不低于三千英文的观后感,我会根据观后感带你重新剖析这本书。”
他想了想,瞥了一眼降谷零的表情,又笑着补充,“当然,这还是一本有关复仇的书籍,你可以用里面的手段对付我。”
“我会很开心的。”
降谷零自动翻译:如果你主动把尾巴送上门,让我省略动手揪出来的动作,我会很开心的。
“……好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