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目相对两行热泪
残阳透过飘荡的云彩,洒下了一片金黄,暮色下的县城炊烟袅袅。
踏着余晖,到达城外营地,大伙疲惫不堪,没有上午讨论昨晚出门酒席那种兴奋,一路的泥泞消耗光我们这群壮汉子所有精力。
这年月,物资匮乏,但面子看的极重。来客、请工匠、请帮工,这些时候,吃饭桌上要有荤菜,要有好的看盘。看盘一般是荤菜,客人不会主动去吃,主家会热情招呼,大方的更会时不时的夹看盘菜于客人碗里,客人也会礼让,很自觉会挡着夹菜,看盘下餐还会继续上桌,再继续夹菜和礼让,这也算一种礼仪传统。只有红白喜事请酒,宴席才可以全桌放开吃。
县城外营地人声嘈杂,骡马时鸣,十余排临时搭建的竹棚全挤满人与物,微风中冲次着各种味道,杂乱堆放的物资又自成方圆。几个商队掌柜配合政府人员统筹清点粮食为主的物资,配比骡马行。
救灾,直接送钱财去灾区徒劳无益,物资才可活命。此时就和商人协淡好价格交易好,让商队把物资送去,特别是交通难度太大,现在拉车都只携带轻的杂物,粮食依靠骡马硬驮,当然价格与代价是极其高的。
自古以来,商人目的最纯粹,追求利益不怕吃苦,不畏艰险,常常被酸儒骂铜臭扑鼻,唾面自干去喂饱妻儿。大灾大难时,粮商也算是一份主力,救人命总是要认的,普通大众和文人公开骂这时候商人囤货居奇毫无道理,交通因灾难影响更困难与行,也更危险不确定性,粮价的飙升不能单纯的说丧尽天良。
我们上名册的留下,明天开始配合商队骡马行。小掌柜让几个伙计把骡马车安排进县城里的铺子,等明日回转,两架手推土车留下给大家运铺地油纸、稻草等等杂物。小掌柜不是年龄小,是管事资格与档次小而已。
民国二十年全国性大水灾,江xi省也是重灾区,只是县政府已用电报层层上报了此政民合作救援队伍的消息和大致情况,物资需按计划出发支援武汉。紧接着江xi省上饶、九江等县市申请赈灾的报告通电全省,恳请全省通力互助。
今年的大水灾,武汉三镇,比之全国,受害尤烈,水漫河堤,护堤失败溃口,到人力穷尽问鬼神的地步,政府要员与乡绅父老抬香案,三牲五谷六畜敬河神,悲呼百拜求不应,然之奈何?
长队行进,商队是幸福的,民夫是沉闷的,不是有县警队在护送,很难抵挡我们偷跑回家的心。
因贵溪县良好地理位置,而受灾较轻,人民的勤劳和善良促成了这支救援队,但这也很可能是江西向外省支援的唯一一支队伍。
九天的路程,沿路破败村落更显荒凉,有的更似被抺去一样,洪水后的淤泥泛着腥臭,夹杂着树枝和石块,倒下的树木与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不愿离开家的人们在努力搜寻着可以吃用的东西,最终留下无奈,见我们队伍,人们会跑过来略带差涩的乞讨,又在警队的驱赶下离开。
历经艰辛,到九江湖口码头,洪水退走修整后的码头区,还是一片烂泥塘,一片繁荣。我们比电报中商量好的预期时间晚了一天半,接我们物资的小货轮被商人一天问八百遍能否租用。
懒人屎尿多的田芽子拉我到一边,神神秘秘道:“哥,出事了,武汉去不得,死好多人,发瘟疫了。千万别跟船去,码头的人都在议论,去武汉的商人都东西卸下船立马跑,都是自己带人去卸货的了,不敢用当地人。”
“瘟疫……”一股凉意直冲头顶,感觉汗毛都树立起来。忙挤过不停搬着物资的人流,找到小掌柜,告诉他这一噩耗,咬耳道:“完蛋了,武汉发瘟疫,我们人要赶快走。你去找县里来的那个骑大马的官,别说瘟疫的事,就说我们本来定的也就送到这,要赶回去了。快……”
让我扛货物上船根本没那心情,一副凶形恶象,凶退几个催促干活的管事,翘首以盼。小掌柜回来后道:“那副县长说了,县里去两个人,警队去一个,商队去一个,来人多的四个乡镇队伍各去两个,自己商量去,装好船就出发,到时候不自觉就让警队胡乱送人上船也行。”
“完了,完了……去把这事告诉自己人,你他娘的别胡扯瘟疫的事。”
半下午,物资全部上船,有能量的商人在夹带私货,用来商量的时间还充足,大家齐聚时,每个人都怪怪的,没人真傻,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沉默是金,出头椽儿先朽烂,盼着别人当英雄。
年轻中山装过来,说道:“我替你们去一个吧,还有个谁去。”两个镇政府的人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不知是哀矜勿喜,还是幸灾乐祸。
小掌柜无奈道:“抽签,就抽签……”
大伙互相打量着,然后全看向我,冷漠的目光慢慢转为仇视。我咬着牙:“我去,总行了吧。爷回不来记得替爷烧纸,他娘的……”
“兄弟,贵姓啊?”终于讪讪的称兄弟,这些人啊。
“老子叫王仁义,岭上王家王仁义,记好了,以后老子儿子上门,记得给碗饭吃。”心里是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不得劲,满腹辛酸。
拉小掌柜到一边人少的地方,无可奈何道:“小籐箱子给我,我要钱买命,看到了地,能花大钱偷上船跑不。你包袱打开,给你藏五十块,你今天晚上偷偷找个商队伙计,花钱买通他带路,除了米和锅,两推车丢掉,什么都丢掉,全部给老子跑着回去,回去了千万别出来了。我十有八九回不来了,帮我给老太爷带个好,还望老太爷能多支应着点我家。”
我拎着小藤箱,挂着褡裢,似个英雄样率先上货轮,上到夹板上,那抱拳道别的豪气一泻千里,坐下长吁短叹,愁肠寸断。
货轮终于还是启航,那汽笛声很悠扬,飘向那未知,又似乎听见田芽子说话,寻着声音四处张望,见他和中山装一起走来,不由一阵气急,吼道:“你他娘的疯啦,赶快死下去。”急的我直拿脚踹。“死下去,快死下去……”直把他向船舷拽去。
“哥……哥……船开啦,开了……兄弟咋能让你一个人,是吧,咱们从小一起戏的兄弟啊。”田芽子半搂着我。
四目相对,两行热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