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果老施还在位,还在副区长的位置上或第一高级中学校长任上,这杨同同恐怕立马会停下来,笑容可掬的,不知道要跟老施拉多少家常呢。什么前一阶段的工作重点啦,什么关于未来的三点想法啊,前一阶段的市级以上的成果啊,未来如何规划布局啊,目前自己的思想状况及其担忧啊,还要请您多作指示多多关照啊等等,什么都谈。他是很健谈的,并且从来不跟老施唱顶腔。至多,不过是顺着老施的意思去修饰或发挥一下。若干年前就是这般的。乖巧伶俐得很。可今天,老施停下脚步刚要问问杨同同的工作情况单位情况或杨同同女儿的上学情况之类,又一次的让老施不料的情形发生了:杨同同急急忙忙地叫他的女儿跟老施道:“施爷爷再见!”老施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眼光也板滞了,他停住脚步,一时想迈动而几乎被大地粘住了。而这时,杨同同一家人就像躲避瘟神躲避债主似的迅速离开了老施夫妇,向游乐场急奔而去。那小女孩跳动着,抖动的小辫子像飞动的小雀儿。小女孩还不时地去踢一踢路旁的小砖块或小石子儿。……
回到家,刚下午三点多一点,老施的老伴就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看电视里的年青男女咿咿呀呀地连唱带跳。这种跟说话没什么大区别的歌唱,是老施夫妇最为反感的艺术形式之一。像几十年前的那些歌唱家,规规矩矩地站着,衣裳是整洁大方,唱起来是字正腔圆,那才叫一个好听啊,听了以后身上没有哪一处不畅快的。可惜,那些被老施夫妇认为是正牌儿的歌唱家,如今是老的老了,隐退的隐退了,死的死了,老施夫妇真感觉有一种大势已去无可挽回的悲哀了。老施的老伴只得换了个频道,其中正在播出一个听了不知多少遍的洗发精的广告,那女的妖里怪气的模样和说词,真有些令人呕心。之后,她又更换了好几个台,最终没能找到自己中意的节目,只好关了电视,到厨房里去捣鼓什么了。而老施,蜷缩紧靠在沙发的角落,闷声不响地抿着一杯茶,思绪就像古代庄户人家的袅袅轻烟那样飘飞起来……
人生的花朵,有的落于茵席之上,有的落于粪溷之中。而施泰宁这颗命运的花朵,却投进了一户殷实的人家的肥沃之地。即使在黎民普遍贫穷的年代,他所出身的家庭仍然是成功地远远避开了饥饿和严寒。有那么几年发生饥荒,得浮肿病死于跟饥饿有关的人多得没能统计出确切的数字,而他却度过了温饱舒适的童年。别家的孩子在玩击砖块、踢瓦片、踢毽子、推铁环、老鹰抓小鸡等传统游戏之后,饥饿袭击而来了,只能忍耐加忍耐,坚持再坚持。而他却回家偷偷地啃脆饼或饼干或馒头。这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个老革命者,参加过渡江战役,成功地击退了另一反动派别的武装,并且同样成功地把原有的经济模式击退到了海峡的对岸。新政建立之后,又被分派到学校工作,是属于有正式编制的人员,工资一向很稳定,或在稳定中逐渐增长。土地被聚拢,或庄稼歉收,都丝毫不会影响其工资的稳定。因此,施卫宁的父亲从来没有让他唯一的儿子挨过饿受过冻。由饥饿而病倒而死亡的滋味,施卫宁从来没有品尝过。虽然听说过,但就像一阵风吹过一样,天空仍旧是天空,河水仍旧是河水,街上依旧太平。因此,施卫宁先生从来都不信有大饥荒饿死人的说法。他也不屑于跟不同观点的人论辩,他对这类论辩提不起丝毫的兴趣。这样的论辩有什么价值?能增加收入?能不断提高职位?能跟周围的人和睦和谐相处?空谈误事儿而已。
有人具有稳中有升的薪水,有人不能拥有自己的土地而半辈子或一辈子为贫穷所困,这是人类社会高于动物世界的标志性的现象。施卫宁和他的母亲,虽然也不能拥有土地,也不曾具有土地的承包权,但因为施卫宁父亲的强大的金钱后盾,所以能填饱肚子,能体格强健。人一旦不被饥饿所困扰,其干事的效率也许就能千百倍的增长。虽然嚼得菜根百事可做,但营养充足则可能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