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星星的秘密
“……王念安,俺们对你可谓是仁慈无比了,俺们敬你是条汉子,你是不是也是时候拿点真货出来聊了?”
“完颜老哥,就我能是说谎的人吗?哪怕你再问一百次我也是这个回答,绝对真实啊。”
狭**仄幽暗的囚车里,王念安满脸无奈的看着同样无奈的大胡子。
大眼瞪小眼了属于是。
大胡子头有点疼,看了看一脸茫然的王念安,揉了揉额头,朝后一摆手:“你们先退下吧。(鞑语)”
囚车外面四个鞑兵领了命,却没有动弹,而是而是看了眼王念安。
大胡子半天没听到动静,奇怪地回头一望,看到鞑兵的反应,哈哈大笑:
“怎么,还怕你们猛安(鞑子的官职)俺出事不成?这大乾人纵然英勇——”说着,看了眼被四条铁链捆在车壁上,脚镣枷锁一应俱全的王念安,又回头瞪了那几个鞑兵一眼:
“但是成了这样还能伤到俺?看不起俺不是!”
那几个鞑兵赶紧称罪,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王念安只是在一旁满脸好奇地看着。等到完了事,才乐呵呵的问道:
“你手下这些人倒是忠心的很呐。”
“他们跟着俺喝酒吃肉还有军功拿,自然是忠心的。”大胡子盘腿坐下,略有得意的说,随后脸色一沉,盯着王念安慢慢道:
“王念安,闲杂人等俺可都屏退了,关于‘那件事’你大可放心说——最好别胡说,你的身世俺们都查清了。”
王念安这下也有点火大了:“啥啊,我不是早就说了吗?这都问了我多少遍了。”
“……你说‘日耀夜’的起因是有个人在你脑子里说话,让你去怀阳城挖神功秘籍,然后它现在又让你去砺剑山找什么劳什子碎片?”大胡子试探着说到。
“嗯哼。”王念安满意的点头。
“……”大胡子随即一脸蛋疼。
又是一阵安静。
王念安一脸无所谓,因为类似这样的对话,这三天已经在他和大胡子之间发生了无数次了。
“……俺先下去寻思一下,你现在趁有时间再考虑一下吧,因为……”大胡子话语一听,饶有深意地看了眼王念安,黑着脸钻出了囚车,然后一把关上门,咔哒一下上了锁。
囚车内又陷入一片漆黑死寂。
王念安靠着车壁躺着,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带动铁链发出咔啦啦的声响,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然后就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王念安茫然醒来,揉眼抹去嘴角的口水,无神地看着虚空。
他从昏迷中醒来的这三天,一直都待在这囚车中。饭食有人送,秽物有人清理,累了倒头就能睡,除了不太自由,吃的不太饱以外,过的倒也算舒适。
囚车几乎是完全密闭,仅有几个小孔用于通风;他只能通过贴着小孔看外面的景物变化,来判断此时这帮鞑子应该是出了碎云漠,但恐怕……
王念安突然叹了口气。
恐怕是赶不到砺剑山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王念安双手陡然攥紧,脸上流露出强烈的恨意!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与交谈声,王念安神色一凝,深深地呼吸换气了几次,脸上就又挂上了那副无所事事的闲适神色。
脚步声停下,交谈声也停息,随后是咔哒咔哒的开锁声。吱呀一声开了门,十多个鞑兵拿着火把站在门口,跳动的火光明灭不定。
王念安一挑眉,
这阵仗不对啊。
四个鞑兵上了囚车,其中一个拿着一大串钥匙慢慢给王念安解开铁锁,剩下三个握着兵刃,一脸紧张地盯着王念安。
解开了铁链后,那鞑兵一把拉起王念安就往外走。由于这几天未曾站起来运动过,伤还没好,加之戴了枷锁脚镣,王念安动作十分迟钝,只能踉踉跄跄的勉强跟上。
下了囚车,他看也不看四周围绕的鞑兵。感受着夜间轻柔的微风,王念安闭了眼深深地猛吸一大口,又缓缓吐出,接着甩甩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上顿时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四周的鞑子见此一顿紧张,开锁的鞑子立刻说了几句鞑语,推着王念安就催促他赶紧走。
王念安被推着踉跄往前,嘴里还嚷嚷着:“哎哎哎,别急啊,什么人呐。”
自然没人搭理他。王念安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星空,随即微微一皱眉:
“这帮蠢鞑子怎么往砺剑山那边赶?”
这边王念安还在寻思,而目的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
深邃星月照射下的是广袤无垠的草原,草原车马行李围出了一小片空地,十余顶帐篷在风中微摇,大量的火把驱走了这里的黑暗。
王念安被带到其中最大的帐篷前之后,领路押送的鞑兵就默默走远了,帐篷前偌大的空地,除了傻站着的王念安,就只有十余米外的卫士。
“这帮蠢鞑子玩的什么把戏。”王念安不禁犯嘀咕。
但远处的卫士死死的盯着他,加之还没见到过饺子,王念安便撇撇嘴,打消了开溜的想法:“算了,总不会是什么鸿门宴吧……唔,我忘了这里没人知道项羽。”
说着头往前一顶帘门(因为手上戴着枷锁),一步就迈进了帐篷。
方一迈入,王念安正欲观察,就感觉眼前一花,脖颈一凉。低头一看,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就架在自己脖子上。
顺着剑看去,一个浑身覆甲,头戴覆面盔的甲士就持剑面对着自己。
王念安倒是无所谓,挑了挑眉后就扭头开始打量帐篷内的光景。
帐篷很大,四五十平米左右;正在赶路,倒是没有什么装饰性的物件,只正中间有一个火塘熊熊燃烧,旁边随意摆着几张凳子;大胡子全副武装的站在火塘边,不停的对着他使眼色。
“完颜兄,你眼进飞沙了?”王念安不解。
接着又撇了眼脖子上的长剑和一旁的铁甲人,问道:“怎么今天整了这出?咱俩什么关系啊!不相信哥们了不是。”
大胡子彻底无语了,看都不看王念安一眼,对着他侧后方恭谨行礼:“大人。(鞑语)”
“哈哈哈哈,不愧是中原赫赫有名的‘黑无常’啊,胆识就是过人呐,好!”
王念安左后方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笑声,接着一人从王念安身侧缓步迈出。
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留着精短的胡子,长发被随意系起,身形挺拔;动作神色倒也显出那么一种贵气,此刻穿着灰麻袍,颇为善意的笑嘻嘻地看着王念安。
这老头谁啊,这么吊?
麻袍男随意的摆摆手,慢慢走到火塘边,大胡子连忙拉开一张椅子,麻袍男堂堂正正地坐稳,扭头对着大胡子笑着说:“完颜,怎么?听‘黑无常’说,你这押解官和他这犯人关系处的还挺好?”
大胡子冷汗立马就下来了:“属下不敢!大人!属下是……”
“哈哈哈——好了好了,和黑无常一样开个玩笑,别当真。”麻袍男还是笑呵呵的。
大胡子松了一大口气,然后立刻就退到一边,低着头当死人。
“老头,什么来路啊,路子这么野?”王念安眯着眼问。
甲士闻言剑架得更紧了。
麻袍男倒是不介意,笑着说:“近云,退下吧,你这点手段呐,你眼前这位还真不放在眼里,也就是他现在落魄了,是吧,老弟?”最后却是对着王念安笑到。
“哎呀呀老哥上道啊,没有没有,我多少还是放一点在眼里的。”
王念安能感受甲士似乎有点不服气,但还是默默把剑撤了下来。
愣头青啊……王念安心道。
麻袍男笑着对着王念安伸了伸手,指着他对面的椅子:“我就不伺候了,请坐。”
待到王念安坐好(虽然他戴着枷锁坐的真的很辛苦),麻袍男便笑道:“如何,想要好好谈谈了么?不会还想着跟我开玩笑吧。”
“那能啊,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人从来不开玩笑……”王念安笑着说。
“可你从进门就在开玩笑啊。”麻袍男也笑着打断王念安的话。
于是一片寂静。王念安脸色瞬间平静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麻袍男:“哦吼,我倒是不知道怎么个开玩笑法?”
麻袍男调整了下坐姿,笑着开口:“进门时,你是当真躲不开近云的剑吗,不见得吧;随后你是真没察觉到我吗,要不是没感受到杀意,怕是就要暴起伤人了——”又看了一眼正装死人的大胡子,微微一笑:“完颜呐,你这媚眼可是抛给瞎子咯,人家不用你提醒,啊?反而还挑拨了一下咱俩的关系,哈哈哈哈——”
无人应答。只有麻袍男嘶哑的笑声久久回荡。
这笑面虎……还真是有一手啊。
王念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嘿嘿一笑:“总算是来了个聪明人——说话管用吗?”
“还是有人听的——肯好好说了?”
“嗨,这不是怕抛媚眼给瞎子嘛,再说了——”王念安若有所思,“我之前说的可全部是真话哦。从哪开始说?”
“从头开始。”
“头?那可就长了啊。”
麻袍男沉思了一会,随后示意王念安开始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怕你们不敢信呐……”王念安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眼色慢慢深邃一片,缓缓说出那惊世骇俗的话:
“星星是世界。”
麻袍男眉头一皱:“这和耀日夜有什么关系……”
“它们按理说是几乎永不相会的,”王念安自顾自的接着说,“它们各自待在自己的星域,在天边划过独属于自己的轨迹,我们的星星时而——虽然几百上千年可能才有一次——与别的星星擦肩而过,彼此相望,秋毫无犯。”
麻袍男越发不耐烦:“我说……”
“钦天监。”王念安突然说。
“什么?”麻袍男愣住。
“这是大乾专司天象的官署,你们草原上想必也有类似的机构。”
麻袍男想了一下,喃喃道:“巡天巫察……”
王念安一笑:“想来是有了。那你们那什么……巡天什么的,近几年来可曾上报过一个情况——翼宿之北突然多出了一颗星,并且按照轨迹,大概八九年后与我们的世界会……接触。”
麻袍男彻底愣住了,回想着什么:“大巫三年前就说过……之后一直在提,还听说是凶兆,为了观出这个大巫还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王上觉得……”
这时他眼神已经认真了起来,看着王念安:“你怎么知道的?你会观星?不对,谁告诉你的?这跟三年前耀日夜之间有什么关联??”
“他们。”王念安略有恍惚的指了指天上,“他们亲口告诉我的。”
“什么?”麻袍男瞪大眼睛,一个荒谬的想法不可遏制的冒出。
“那颗飞来的星星上,是有文明的。”王念安利落地说出了他的那个想法,叹了口气。
火塘里火光跳跃着,发出霹雳吧啦声,影子在人们脸上舞动,阴晴不定。
“……你们先退下,离帐十米。”麻袍男突然下令。
大胡子行礼,拔腿就走;甲士犹豫了一瞬,但还是慢慢走出营帐。
待到他们远去,麻袍男才眯着眼看王念安,冷冷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就凭你这几句胡话?”
王念安也不着急,突然扯开话题:“老哥面子这么大,想必也是草原王庭里说的上话的人物吧,可否给我透个底?”
麻袍男呵呵一笑:“阁下这是怕我接不住你的话啊——那我就跟你透个底,我唯奉王命,百事无忌,王庭特许,乃是‘鹰爪’刃主,术虎觉。”
王念安颇为惊讶,他倒是没有想到“鹰”里三个主字辈之一会专门为他而来;不过他也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更有信心了:这个级别的人,肯定知晓他要说的!
“近两年来你们草原人闹得动静挺大啊,三下赤峰、遣使西域、西攻恶水,我这一路可是听了不少关于你们的阴谋论呐,什么第二次逐天之战啥的。”王念安随意地说。
术虎觉不发一言,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但是我一直有点奇怪啊,这么些大动作,光草原儿郎就集结了三十万,可唯独见不到‘鹰’——见不到你们这群草原汗王最得力的爪牙和耳目,这是为啥呢?于是我这一路就开始留意跟你们有关的消息。原来你们在抓人。”王念安看着术虎觉。
术虎觉依然没有反应,只是轻轻回了一句:“我等行事自有王命在此。”
“是啊,是啊,谁不知道只要你们开始咬人,肯定是你们主子松开了绳子。”王念安敷衍道
术虎觉这才皱眉。
“那么找到了吗?”王念安突然发问。
“什么?”
“你们所谓的异徒。”
术虎觉眼放大了一瞬,看了眼帐口,然后盯着王念安,一字一顿:“你还知道什么?”
王念安也不紧张,嘿嘿一笑:“没有,猜的猜的——看来我是猜中了?”
术虎觉深吸一口气:“接着说。”
“你们四处抓捕的那些人,想必是行事疯癫,武艺高强且奇怪,滥杀无辜,危害治安,而且几乎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怪人吧。”
术虎觉看着王念安,许久之后哈哈一笑:“我知道你为什么猜得中了,因为你也是‘那些人’之一!”
王念安也开始笑:“不错不错,但我可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说完,王念安脸上爆发出强烈的恨意:“我巴不得把他们全部挫骨扬灰!”
术虎觉沉默了一下,对王念安说:“你接着分析。”
“最近几年不光是大乾,西域也好,南岛也罢,草原更不必说,怪事和祸事是不是太多了点?大乾立国不过一百年,广德帝励精图治,正直盛世;当代草原汗王更是仅用八年就统一各部,可谓是一代天骄。”
术虎觉不置可否。
“四方小国和南岛那群野人暂且不提,四年前封禅大典上,就连西陆诸国渡重洋而来,只为朝拜大乾,这等国力,如何称不上是万邦来朝,天下归心?”王念安略有激动。
“如此盛世,那大乾境内,为何就匪盗横行、天灾——暂且相信真的是天灾——不断、官员贪腐、怪事频发、军力不振——镇北军这等天下强军足足二十万人,竟被你们区区九万偏师一击而溃!这要是十年前的二十万镇北军,你们如何敢南下牧马,大乾皇帝不御驾亲征端了你们王庭,你们就烧高香了……先别生气,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王念安一口气说完,看向术虎觉。
术虎觉眉头紧锁,问道:“这……这难道不是因为中原失了天命,我等王上励精图治,最终强弱互换……”
王念安轻笑一声:“说这话你信吗?”
术虎觉又不说话了。
王念安就接着说:“跟你这么说吧,广德帝年且三十,但已有两年没有任何召令诏书出过京城了,各省总督各县县令也两年没有回京述职了。”
“不可能!若是如此,这大乾朝是怎么运作的!”术虎觉下意识地反驳。
“若非如此,你以为你们鞑子凭什么能杀过赤峰山?”王念安反问。
趁着术虎觉还在思索,王念安话语不停:“你们想必也起了疑心了吧,想要搞清楚大乾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你们四处抓那些人干嘛。”
术虎觉便看他:“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如此强盛的中原王朝会衰弱至此?”
王念安回到:“先遣队,‘那些人’只不过是先遣队,也可以叫他们化外天魔,异界入侵者,什么都行。”
“你的意思是……”术虎觉慢慢瞪大了眼睛。
“就是你想得那样,这波人是从那个世界来的——虽然不知道那个世界怎么掌握了这种远距离投放技术,不管是祸乱宫廷也好,杀人放火也罢,他们所做的,都是听从他们脑内那个声音的指示,是为了给此后完全的入侵铺路——这倒有点三体了嘿。”王念安说着天方夜谈似的话。
远方突然起了惊雷,撕裂一方夜色;风吹的帘门飒飒作响。
术虎觉一时感觉有点冷,他从未觉得夜有这么深,像是要把他整个吞下。
他只能艰难地开口:“若真是如此,那那个世界为何不直接投放大军过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那个世界如今好像只能通过某种门,或者裂缝来投放兵卒兵装,每次的数量不会太多——至少目前是这样,而所谓的耀日夜事件,其实是他们第一次成功投放,至于具体细节……”王念安脸色一黯,摇了摇头:“无关紧要,我不愿再回想了。”
术虎觉沉默了好久好久,忽然一抬头:“我如何相信你,我又怎知你是不是在危言耸听?”
王念安站了起来,坚定的道:“砺剑山!下次投放点地点在砺剑山!真假与否,你一看便知!”
天还未亮,但术虎觉总算感觉有一抹阳光打在了自己脸上。
“……那就去砺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