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生命恒星
飘散在空气中的躯体碎片正在迅速重组,在此期间有震彻心扉的喊声传遍山川湖海。先天失聪的与后天失聪的,不同种族的与用不同语言的,清醒的与不清醒的,星球这一端的与星球那一端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谁在、召唤、吾?”
天色一侧化为灰暗,她的脚下出现“静止”的流水,水色灰暗,涌起微澜,映出不同颜色的污秽与浑浊。幽暗星空在背后浮现,只有一条亮色的银河散发着些许光芒。
“谁在、愚弄、吾?”
蓝色花瓣状高脚玻璃杯从污水中升起,杯脚如同花柄扎根在污水中,水下的深色部分看不清是根系还是影子,那抹明亮的蓝色在污水中看着是那么地不真实。
“谁在、忤逆、吾?”
有三颗硕大的白水晶出现在她的身侧,水晶由正六边形的轮廓,看起来有点像被压扁的正二十边形,质地恍如明镜,棱角光线分明,浅浅地照出她的倒影。
“谁在、恐惧、吾?”
她终于显现出最准确的真身,厚刘海,雪花瞳,蓝色过肩短发,蓝色连衣裙。她背后是一台超大的竖琴,极细的琴线与波浪状的水色琴身在夜空之下朦胧缥缈。
她并拢双腿坐在玻璃杯上,那里恰好少了一片花瓣可以让她把腿伸出来,隐藏在裙下的大腿若隐若现,完全展露的肩臂焕发着莫名其妙的荣光。她左手置于身后按住裙摆,右手置于身前微微抬起,身躯侧偏,抬头仰望无边无际的暗夜星辰。
如果把她的身高视为160厘米,那么杯子的高度至少有100厘米,而她身后的竖琴恐怕比一层楼还要高,其最宽处又与最高处几乎等同。悬浮的三颗白水晶大小各异,最大的那颗边长大约有100厘米,最小的那颗边长也有50厘米。
姿态完整的粉色蔷薇花一朵又一朵落入杯中,空间中出现蓝色丝带与蔷薇花花瓣,这是黑夜中的又一些明光。手按裙摆的少女似乎定格在了这幅画里,然而这幅画却在无限膨胀以至于漫无边际。
旧日?雨天盯着这位故友,心中满怀不解,“那还是她吗?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已经不是她了。诗奴的模样确实如此。怎么来的只有你?谢青正在休眠,可为什么徐乐也没来?”
“不管他了。诗奴的造型是不是太大了点?这是不是太……”
“这才是她的真实姿容啊。放弃所有真实感得到的运算力足以支撑她的真实姿容。她估计回不来了,但任务应该还能继续下去。”
她载着真实姿容远去,此时的她似乎已经成了一颗恒星,那像是一幅立体的画。直径一百万千米的生态结构散发着灭世的尊容,几分钟之后地面上的人们才看到她的完整面目。
“你为什么对她……这么了解?”
“当然,度过漫长的岁月,总得得到点什么,不是吗?生命的恒星形态,其实那是空谈。看起来遮天蔽日,无比辽阔,然而那就是一团能量,其中夹杂的质量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她的水盏花夜姿容恐怕已经有了更高一级的运算力。”
“她还活着吗?在那种地方?”
“她以能量的形式活着。”
星球上的一部分人正在注视着那颗暗色的球,球体内部的人真真正正地占有天际一侧。星球另一面的人就不必承担这种恐惧,不必面对森林和高楼上方的天空中悬挂的那个巨大形体。
她在天空中的占比很大很大,如果她能有几个星环,
那必定睥睨群星。她带来震撼且压抑的美感,她注视着所有仰望她的人,她的权限已经不再局限于浮尘之国。
人们见到的是她姿容的侧面,这避免了对视时的惊悚。人们能看到她的双手、双脚、双臂、双肩、双腿以及完整的脸庞,她就坐在那里,任千万人心有所感。
赤脚的少女坐落星空一隅,十五六岁的纯净美感彰显无疑,即将触及水面的双脚与仰望星空的双曈呈现出奇妙的扭曲感,脚底所在的平面与面部所在的平面近乎垂直,这一姿势兼顾羞涩与情调,在如细雨的花瓣、如烟雾的丝带的映衬下勾描出极致的浪漫。
人们认不出她,但她却记得这些人。真实姿容被卡的比较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不保持这一姿势、这一容颜,现在的她连转动眼球都做不到,但在那目光所不及的地方,她依然能察觉到何处落雨、何处生烟、何处虫鸣、何处花开。
旧日?雨天对这一转变颇为胆怯,“这样的变化,是必然的吗?”
此事此刻,其他同学还是没到答疑解惑的仍旧是旧日?沐秋,“当然。她的真实姿容受自然生态的排斥,必定要被驱逐到远方。”
一路上他听所有人惊呼却从未回头,到家之后打扫了客厅和厨房,躺坐在床上时才看到那颗新生的巨星。他对这些美妙之事没有多少感觉,无论悬浮在那里的是谁,至少现在还没有造成多大影响。
她对这些事更没有什么感觉,哪一人飞升、哪一人坠落,都与她无关,纵使星球破裂、生死相隔,一切无法挽回,那时才要考虑何处有转机、何处再相逢。
“谁在、赞美、我?”
“谁在、歌颂、我?”
“谁在、崇拜、我?”
“谁在、仰慕、我?”
星球上的所有生命都在聆听着她的声音,此时的声音已经不如刚才那般威严浩荡,但还是带有巨大的威慑力,让人忍不住想要膜拜。
“为什么,她……这股庞大的运算力,这股庞大的运算力有怎样的代价?”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职责像是一道枷锁?那就是她本来的力量,只不过保质期很短。得到这份职责当然也会变得强大一些,但最主要的还是我们时间的延长。枷锁封闭了我们所有不妥当的愿望,让我们的力量永不变质。她突破枷锁,那要付出变质的代价。”
“你所说的这一切为什么我翻阅典籍却从未留意过?这似乎不是多活几年就能知道、就能明白的事情。”
“只能说、各有分工吧。”
身处其他封闭空间的旧日?介定看着星球之外的虚空恒星,心中悚然。这才是旧日叛徒的真相吗?这种程度的能量结构,这种级别的生命形态,那也难怪这伙人总是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他们确实有这个资格。
不,这伙人还是太客气了,如果换了别人,恐怕早就迫不及待地要用这股力量展现其创造与毁灭的权能了。他们会为他们突然出现的任何一个想法付出令他们满意的努力,-并尽力得到让他们满意的结果。
正在度假的旧日?李欣悦又一次被打扰了,那个巨大的星体里混杂着憎恶、仇恨等负面情绪,她突然明白哪怕强如旧日叛徒,他们心中也有最不可触及的阴暗之处,她把那些阴暗部分称之为“最后的仁慈”。
为了防止同样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选择了一个最压抑也最刺激的办法。她去了一趟当年发布新律的地方,回溯时光窃取物质。她想用出于同源的生命之力带走出于本源的“最后的仁慈”。
差不多时候,他动身接她下班回家。那时天色已晚,暗淡的黑色星体散发出浑浊的蓝光,像是一盏超大的月灯,让昏暗的夜色更加幽深。天上的变化不足以吸引他的兴趣,更不能改变他的期待,而且家里的女儿现在还处于清醒状态,他很赶时间。
到达目的地之后等了约有三四分钟,终于见到那张熟悉的脸。话不多说,上车返程,一路见星见月,唯见一人。
“已经这样遥远了吗?可我还是能看到哪个人对我存有疑惑、哪个人对我大发抱怨。到底是谁在偷偷摸摸地算计我?什么时候停止时间这种小技巧居然也能对我生效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不对不对,没有,没有,遣法还要继续,我没什么放不下的。
“现在的我连挪动手指都做不到了,这样姿态的我还真是可怜啊。我见山川之下,日光余晖,我见草木之间,花开满地。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怜。不知道了,不确定啊。结果如何连我也说不准了。永恒之旧日给予的恩赐,是回收还是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