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拜火教徒
席林少爷要出门远行了!
这个消息是稀松平常的,但在特定的对象中,引起的响动不啻于六七月份雷雨天气里天空中炸响的惊雷。
老乔尼第一时间就在家庭教师面前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少爷的身体并不好,他很虚弱。”
曼斯菲尔德先生充分理解老管家的担忧,并耐心的听完了老乔尼对远行中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的举证和猜测,至少有五六十条。
“我相信您的学识足够渊博,可您毕竟只是一位心理医生,在治疗身体疾病方面或许没有太多的经验,您知道的,远行的途中可能会发生意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少爷无法行走的双腿无疑会增加旅途的艰辛。”
家庭教师在老管家又一次要举证之前,用一句话直接打消了对方的顾虑。
“管家先生,如果我能让席林少爷重新行走呢?”
老乔尼眨了眨眼睛,用最快的速度消化了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他用着怀疑和期待的口吻说道,“如果您真的能办到这一点,我将举双手赞成这次远行。”
谁都猜不到第二个被惊动的人竟然是庄园的骑士长,诺修先生。
“先生,约姆镇对少爷来说已经足够他玩耍了,而且,我也看不到远行的意义还有必要。”
摘下头盔的诺修先生,有着一头浓密的棕色卷发,他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外表冷峻而严肃,额头的皱纹很深,不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唇一直抿着,目光常带有审视的味道,作为庄园内其他三位守护骑士的长官,诺修有的不仅仅是力量,还有对事物的充分思考后做出判断的出色能力,尽管有些时候,这种能力并不讨喜。
“您太武断了,先生。”对方的冷淡显得有些无礼,可曼斯菲尔德的礼仪却仍旧一丝不苟,“远行并非只是游玩,至于它的意义……作为一名还算合格的家庭教师,我可以负责任的告知您,行走比阅读更能增长眼界。”
“我不怀疑您在自己领域内的专业,但很可惜,关于远行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曼斯菲尔德略带苦恼的问道,“我能知道原因吗?”
诺修先生皱着眉头,他的眉毛很浓也很重,就像两柄倒插的利剑,“我本不应该告诉你,但如果你不知道原因的话可能不会善罢甘休,好!关于席林少爷的活动范围,只限于领地内,这个命令来自于将军,身为将军的部下,我能做的唯有坚决贯彻这道命令。”
家庭教师与骑士长之间的对话很少人知道,席林也不知道,所以他此时此刻依然很兴奋。
按照家庭教师的说法,他们的目的地并不确定,大体是在亚特兰德的北方,甚至有可能跨越国境线去到邻国塔尼瓦尔,这全都要看新朋友孔奇先生最后会在哪里落脚,席林倒是希望他可以走的更远些,这样旅途也能变得更加长些,最好真的在塔尼瓦尔。
那是一个迥异于亚特兰德的新国都,虽然两国相邻,但文化和信仰却截然不同。席林对于这个国家的了解不多且都来自于书本,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席林已经不在乎此行的目的,而更关注于沿途见到的风景,还有可能会遇到的一些趣事,这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讲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一路上,他们或许会改变几次交通工具,由乡村到城市,跨过河流与山脉,还有一丝很小的机会去乘坐游轮,这绝非毫无根据的幻想,假如目的地真的在塔尼瓦尔,与翻过高耸险峻的培林山脉相比,
横穿德拉曼海峡要更实际一些,毕竟结合席林的自身状况,渡洋无疑是更加节约体力的方式,他已经开始幻想站在游轮甲板上欣赏蔚蓝大海的美好风景了,恩……他都闻到了海风里腥咸的味道了呢。
老乔尼是唯一知晓那场对话的外人,席林表现的越欢呼雀跃,他就越心疼,犹豫许久之后,老乔尼还是选择继续隐瞒,既然这件事情是由曼斯菲尔德引起的,那么收尾也理应交由他来处理,年迈的老管家看不得小少爷美梦破碎后露出的失望表情。
家庭教师似乎已经忘记了那场对话,更加不记得诺修曾说过的禁令,他找到了席林。
“我想现在是时候解决你腿上的问题了。”
两人找到了镇子里的一家铁匠铺,门口的壮汉顶着一颗油亮的光头,赤裸着上身,流淌汗水的精壮身躯闪烁着跟炉火相同的红色光辉,他挥舞着铁锤,耀眼的火星和铁碎飞溅,手中的铁胚在一点点的蜕变成型。
席林看的出来,那是一把长刀,可他无法理解来此的目的,他已经有一张轮椅了,难道解决双腿的问题,是要再给再他配一副拐棍吗?
壮汉停下了动作,他注意到门口的两个人,锐利的目光很快从席林转移到了曼斯菲尔德身上,他瓮声瓮气的问道,“您怎么会来这里?”
对方用的是敬词,席林却在语气中听出了质问,他疑惑的看向了老师,但家庭教师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打算。
“福格,劳烦通知一声你的师傅,告诉他,我应邀前来。”
这位体格壮硕的大汉进去通报的时候显得很惊慌,可等到席林他们来到后院,惊慌的人就变成了席林自己。
福格的师傅有三点极为特殊。
第一是他的年纪,他原以为对方是一位老迈的铁匠,可实际上却十分年轻,比他的徒弟更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
第二是他的肤色,这种黝黑的肤色代表着他绝不是亚特兰德人,极有可能是南部的印加人。
第三是他赤裸皮肤上的纹身,五颜六色的繁复图样,以一种诡异的平衡布满了每一寸皮肤,席林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图样所代表的含义,他惊呼出声,“拜火教!”
跟随曼斯菲尔德学习的这段时间,极大的扩展了他的知识面,其中有一个很大的门类就是大陆信仰,必须一提的是,类似的知识在亚特兰德当属禁忌,帝国人民只需知晓雷霆,只需崇敬雷神,其他的信仰都归为异端。
凡传颂,必灭绝。
这样的知识绝不会记载于书籍,如果没有曼斯菲尔德的教授,席林也绝没有机会去了解。
所以他非常清楚,一个异教徒出现在亚特兰德土地上时会引起怎样的灾难!他实在无法想象,普普通通的一座南方小镇上竟会有一位拜火教的信徒!
拜火教脱胎于炼金教会,他们同样崇拜火焰与知识,却在发展上出现了变化,其中一个变化就是每个拜火教徒都会在自己的上身纹上极具象征性的图案,这些图案越密集,身份就越高,而眼前的这位……
他只是粗略一看,就发现了多种具有特定含义的纹路,有类似花草植被的弯曲线条,也有类似日月星辰的繁复图案,还有更多的,席林无法分辨含义的纹路,密密麻麻的纹路遍布全身。
他的身份恐怕高到无法想象的程度!
老师为什么会认识这样一个人?席林内心惊诧的同时,也对自己的家庭教师,曼斯菲尔德先生的真实身份更加好奇。
这位年轻师傅头上绑着脏辫,耳垂鼻尖的位置都挂着玛瑙吊坠,黝黑的面容透着一股女性般的柔美,他沐浴在了太阳的辉光里,皮肤上明处与暗处的对比之下,仿若一尊大理石雕像。
他听到席林的惊呼,狭长的眼眸轻飘飘的投去一个目光后,还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家庭教师的身上,“我不记得有邀请过你。”
一口标准的亚特兰德语,听不出丝毫的口音,席林心想,他一定在帝国境内生活了很久,甚至还去过首都奥兰托夫。
年轻师傅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太久,他示意家庭教师坐下,至于席林,他本就坐在轮椅上。
“你在给我惹麻烦知道吗?曼斯菲尔德,那帮狗东西的鼻子灵敏的很,兴许这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来的时候很小心,连马车都是停在一个隐秘位置后步行过来的,除非他们在我身上安了窃听器……”曼斯菲尔德笑道,“但这样的小玩意怎么可能会逃脱你的眼睛呢?狄波拉?”
两人的谈话没有避开席林,他隐隐有些猜测,狄波拉口中的‘狗东西’极有可能是雷霆教会,身为异教徒,最怕的自然来自正统教会的注视。
狄波拉看向席林,“我来这儿有段时间了,却还没来得及拜访一下此地的领主,您好,伊莱蒙特先生。”
“您叫我席林就好。”
狄波拉点头,“我相信,我们已经通过另一种方式知晓彼此了,是吧,席林?”
席林很快明白对方这句话的含义,便笑道,“您的锻造技术令人惊叹。”他拍了拍坐下的轮椅,“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定出自某位大师之手。”
狄波拉大笑道,“打造它的人可不是我,我可不会锻造个这么普通的东西。”
席林面色不变道,“当然,您的技巧一定在大师之上。”
狄波拉那狭长的眼眸有着很浓的笑意,“你拍马屁的功夫都是跟你老师学的吗?”
这位拜火教徒不再关注席林,当他再度凝视曼斯菲尔德时,脸上笑意在慢慢收敛。
席林清楚的看见了狄波拉的嘴唇在动,却再也听不到谈话的内容,他又看向老师,确定二人在进行一番隐秘的对话。
这是如何做到的?席林很好奇,可他更好奇的是两人在说些什么,将他排除在外很可能是涉及到某些敏感话题。
隐秘对话很快就结束了,席林又能听到说话声了。
“喂!你总不至于让我自己出材料吧?”
“亚格拉银最多用了拇指大小,当时送来的时候,它至少有一个拳头那么大。”
“你知道外面找我打造东西要付出多大代价吗?!”
“我应该没有记错,你刚才亲口说过,打造这张轮椅的人并不是你。”
“你!我收回先前的话,你依旧是那个精明的人,比任何人都要来得精明!”
“谢谢夸奖。”
“席林!收获的多少取决于你付出多少。”狄波拉一脸坏笑,“虽然你的双腿并没有疾病,可要让它们站起来依旧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你准备好付出了吗?”
席林看到了亚格拉银,那是之前孔奇送来的金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它此刻呈一团漂浮的圆球空悬于狄波拉的掌心之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亮银色的光泽。
他还未来得及品味那番话的含义,圆球已向他射了过来。
这是一种惊人且奇妙的变化!席林的目光中,圆球迅速变薄变宽,像是被压扁了似的,仅仅片刻,就变成了一条银色的布匹,而后快速卷在了席林的双腿上,接着猛的一缩!
疼!
这狄波拉口中的代价,他牙冠紧扣,死死抓住扶手,细密的汗珠簌簌的从额头上掉落,收紧的银色金属简直像要把他的双腿挤扁了似的!疼痛如同巨浪,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理智的堤坝!
疼!跟火烤一样!
他快疼晕了!眼前的事物开始出现重影,可他仍能看见狄波拉嘴角的坏笑,真是可恶!
“哦,好了!”
确实好了,痛感飞速消退,恢复视力的席林见到那些银色金属慢慢的消失了,更准确的说是像水一样浸透了双腿上的衣物,或许还浸透了皮肤,融入了血液,因为席林清楚的感觉到了腿部皮肤上的一股冰凉,以及一种无法言说的,淡淡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