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宫芷羽
“尔等何故惊扰我家娘子?”那书生一上来便不由得人分说,横在了陈伯面前。
觅宁也赶忙上前拦住陈伯,将他扯到一旁。这下子便是觅宁与那书生面对着面。
“陈伯年少时原是受过这客栈原老板恩惠的,今日特来探望,一时间寻不到人,心中急躁,惊扰夫人了。我代陈伯赔礼。”觅宁福身朝着夫妻二人施了一礼。
讲明原因后,夫妻二人相视一眼,放下了警惕。
“顾郎,无碍。你且安心读书去罢。”老板娘从书生身后探出身子来,轻推着书生,往身后的屋子里赶。
“有事万万要叫我。”书生面色认真,拉着老板娘的手久久不肯松开,流连了好一会才进了屋。
陈伯此时强抑着情绪,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他不是没想到那种可能的。
30年,不短,足够黄土没过头顶。
“他是不是去了?”陈伯还是问出了口,他无非是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半年前去的,72岁也算高寿,您节哀。”老板娘倒了杯酒放在陈伯面前,她认为他此刻需要这个。
陈伯得了确切的答案,心中虽早有准备,却还是泄了气一般的瘫坐在椅子上,声音颤抖,“30年,是我来迟了...”
陈伯没拿起那杯酒,这是他跑马车给自己定的规矩,跑马车不喝酒。
觅宁站在一旁或多或少都能明白些陈伯的感受,三十年孤身一人风餐露宿,就惦记着这么一个人,好不容易以为要瞧见了。却是空欢喜一场,换成谁,都接受不了吧。
“陈伯,生死各有定数。明个我们去备些纸钱,烧了去罢。”
“让小姐费心了。”陈伯有气无力的应着。
觅宁轻抬右手,示意他无需多言。
接下来的这顿饭,抛去老板娘的手艺不说,二人吃的味如嚼蜡,兴致都不高。
觅宁心中唏嘘,怪不得这些人来这只喝酒不吃菜,老板娘就这做菜的手艺,还能有来喝酒的客,还真是不容易。
酒足饭饱后,陈伯就进去休息了。
觅宁看着陈伯黯然的身影,不禁忍不住的摇了摇头,叹一声世事无常。
天色微微暗些的时候,她也进了房间。
屋里的物件不多,堪堪满足一个人的日常起居,但胜在收拾的干净整洁。躺在床上就能闻见被子上太阳晒过的味道,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让人觉得很安心。
这是她从京中离开以来,第一次这么闲适。
只是这人一闲下来,想的也容易变多,伤感也便随之而来。前些日子舟车劳顿,倒是想不起那些伤心事。
她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思绪翻涌。
“也不知道师傅看到我留的信没有。”
“许是没有吧,不然怎也没个音讯。”
“许是看见了,他也觉得我走的合时宜。”
“他为何不来寻我呢?”
“可明明是我不叫他来的。”
她像一只跌入蛛网的虫,思绪间将自己来回拉扯,最后被浓浓的悲伤缠的更深。
明明她说要远离的,现在又开始怪宋锦安不来寻,她是纠结的,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爱总是自私的,大度都是装的。
她也一样,她嫉妒孙想容,嫉妒的发狂。
可她知道宋锦安不喜欢这样,所以她不能,她只能规规矩矩的离开,这是她能做到的不惹他厌烦的最深刻的挣扎。
越靠近江南,夜里便越暖和,可偏偏今夜的热惹得床上的人各有各的烦躁。
觅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只得好穿上衣服,来到院中,赏起星星打发时间。
不过好在,今夜不止她一人无眠,院中还有一个身影,正是白天见到的老板娘。
“小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老板娘起身给她搬来一张椅子。
觅宁瞥见老板娘手中的酒壶,伸手讨要了一杯,“同夫人一样,心事缠身。”
老板娘递酒杯的手顿了顿,“同为天涯沦落人,我与小姐还真是有缘。”
四下无人的夜里,只听得见蛙叫蝉鸣,两个初相识的女子就这么喝着酒,交谈着心事,仿佛熟识了好多年。
当然,不出觅宁所料,这老板娘的出身果真不是寻常人家。她乃鹞州首富宫重的嫡女宫芷羽。
“那你怎就到了这?”觅宁终是将心中的好奇,问了出来。
宫芷羽抬袖掩面饮下一口,面上泛起诉不尽的柔情,“自是追随心上人来的,我父亲不喜顾郎,嫌他是个穷书生,不愿我嫁他,我也只好同他私奔。”
若是此时点上一根蜡烛,定能瞧见宫芷羽的面色,活像只熟透的虾子。
觅宁忍不住的抿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人家的情况她又不了解,是非对错也无从下口。
“你不怕自己遇人不淑?”
“我怕,但我愿意相信顾郎的才气。我也信他许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两不疑。”宫芷羽摇着酒杯望着月光,满是期许。
停顿片刻,她又黯然开口道,“可我终究是不孝,对不起父亲。”
宫重不许宫芷羽嫁,无非是怕女儿跟着穷书生过苦日子,都说有情饮水饱,可事实就是,只有情,真的会被饿死。
觅宁白日里也见过宫芷羽口中的顾郎,那男人维护宫芷羽时的姿态,确也是个值得托付的。
宫芷羽真幸福,有这么多人爱她。
觅宁细数自己身边,竟然找不出一个这样的人来。
“那你呢?又是为何?”宫芷羽见觅宁不言语,沉声问了句。
“我。无非是爱之切,求不得,尽是些无可奈何罢了。”觅宁在杯中斟满酒,自说自话的同宫芷羽碰了杯,正欲一饮而尽,却被宫芷羽按住手拦下。
“这酒烈,慢些饮,喝急了是要难受的。事世也是如此。”
宫芷羽话里有话,觅宁是个聪明人,听得懂。
她也听话,提起的手到底是凑到嘴边浅浅的嘬了一口。酒一入喉,便烧了起来,惹得她连连咳嗽几声,才舒服些。
“说得对,事世急不得。有些事注定急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