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生日
“陛下,萼州城门已开,萼州太守在城门口恭迎圣驾。”
陆影凑上来说道,“七哥,他们把咱们憋在外面那么久,是不是得给一点教训啊?”虽然阿翁反对她像以前那样称呼他,但他让她不必改口。唯有如此,他才能在铺天盖地称他为煜帝的呼声中喘口气。
杨柒潇揉了揉她的头发,“虽然萼州封城多日造成了朱雀军的战损,但约定就是约定,我不会屠城。”
他下马来到跪倒在地的众人面前。
“臣萼州太守秦忠携萼州六品以上官员恭迎……陛下!”说着,他们一起把头磕在地上。
“平身。”
“谢陛下。”满头是汗的秦太守颤颤巍巍地上前几步,“昨日李姓草民拦截御驾、造成神甲军损伤乃是他一意孤行之举。臣曾多次劝说,无奈他以武犯禁,臣奈他不得。好在此大逆不道之徒已被陛下正法,真乃我萼州百姓之幸!”说罢,他把头压得更低了,小声说道:“既如此,陛下可否饶过萼州的无辜百姓。”
“秦太守乃忠义之人,若再晚入仕几年,孤必有重用。但可惜了。”
两个士兵走上前来,把秦忠摁倒在地。宣令官打开早已拟好的诏书,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萼州太守秦忠忤逆犯上,罪不可赦,今诛灭其三族,即刻问斩。由原萼州州承暂代太守之职,钦此。”
秦忠听罢,瘫倒在地。杨柒潇对他轻声说道,“不过秦太守放心,孤会饶过百姓。”秦忠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士兵们推了下去。
杨柒潇虽然曾答应过李传风不会屠城,但小小的惩戒却必不可少。
“小子,谁坐天下我都无所谓,唯独这铁疙瘩,我看着不爽。”前日李传风一把兵器都没带,孤身一人闯入军营里来找他。
杨柒潇答应他神甲军只与他打,不伤害萼州百姓。相应地,如果李传风战死,萼州太守就会打开城门请朱雀军进城。
临走之前,李传风在神甲军训练场上捡起一柄破剑。“小子,借我一把剑用用。”说罢,他拿着剑扬长而去。
第二日李传风一人一剑立于萼州城门前,一剑之下,一百具神甲兵齐齐倒地。此前从未有人真正毁坏过神甲兵,更别说数量如此之多。但李传风的武功境界已经超越凡人,假以时日,或可以武入道。可惜人力终有尽时,在五百具神甲傀儡面前,他虽使出了平生武学集大成的一剑,伤敌无数,但终究力竭而亡。
除了一百具彻底无法修复的神甲兵外,其余神甲兵虽有所损伤,但修理之后仍可恢复如初。杨柒潇心里颇为李传风感到惋惜,说实话,他还挺喜欢这个老头儿的。但就算剑圣已登上武学巅峰,在不死不灭的杀戮机器面前,凡人的极限也不过如此。
杨柒潇骑马进入萼州城。这条萼州最繁华的永宁街他以前曾走过很多遍。每逢节日庆典他都要扮作各种帝君穿街过巷,那时人们簇拥在街道两旁,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但是今天街上却一个人影都没有,不仅没有行人,连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都全部关张。这样安静的永宁街,他还是第一次见。
“假帝君人人喜欢,一旦变成真的,他们反而避之不及。”杨柒潇觉得有些好笑。
“七哥,要不要我把他们都叫出来?”陆影笑呵呵地问道。
“不必,他们会自己出来。”
三日后,萼州城四处张贴新告示。近日没怎么出门的人都开始纷纷走上街头,
涌向告示旁。
“这上面说的什么呀?”一些不识字的贩夫走卒挤到一位算命先生旁边问道。
算命先生捋了捋胡须道,“这上面说,八月十五是皇帝寿辰,萼州城内将举办庆典。”
一个卖扁豆的男子放下挑担,歪着嘴小声问道:“中秋节不是京城那位的生日吗?怎么咱们这位也是那天?”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凑过来说道,“京城那位是纣王留在人间的魂魄幻化而成,当年趁太子在始祖山上为母服丧冒名顶替了他的位置。所以这个生辰原本就是咱们这位天子的。”
一个妇人警惕地瞟了一眼守在告示前的卫兵,“这一天天的,一会儿是皇后死了,一会儿是天子换了,这天家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啊。”
“管他呢。”卖扁豆的男子重新挑起扁担,“这几日为了准备庆典,城里的生意肯定更好。别的道理我不懂,我就知道有钱赚的日子才是好日子。”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人群。
一个长须道士也转身向外走去。
“七哥,你的办法果然奏效了。”陆影把短发拢在脑后扎了个小辫,看起来更像一个男孩子。
杨柒潇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假胡须,感慨道:“如果假的更好,谁还想要真的?”
他今天久违地穿上了武当道服,混迹在人群之中。几个月来,这是他第一次有了些真实感。他一直想要回去的地方,正在离他越来越近。然而他却不顾阿翁的劝阻越过京城先攻下萼州,理由是此处紧邻神甲军基地,需要优先戍卫。但他知道,这并不是全部的理由。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水坊酒楼。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沐子衿的地方。无论他们过去是谁,未来又要做什么,至少在那一刻,他只是一个武当山下的道士,而她是一个失意醉酒的客人。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事。
一阵熟悉的香气从他身边飘过,他回头一看。只见她背着草帽、身穿破旧布衣,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他以为她会回过头来,但她没有。
他赶上前去,轻拍她的肩膀,回头的却是一个十几岁的清俊少年。少年莫名其妙地看了杨柒潇一眼,转头离开。
他竟把一个陌生人认作是她,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抬手朝向那个少年……
“七哥,”陆影气喘吁吁地叫住了他,“你知道吗?阿翁来了!”
杨柒潇被她的话拉回到现实之中。
“来了便来了,慌什么。”话虽如此,但阿翁的突然到访令他也感到意外。
他和陆影一起回到他现在居住的地方,太守府。到了会客厅,杨柒潇让陆影退下,走上前去问道,“阿翁,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翁端坐于客堂之中,吹了吹手中的热茶,缓缓说道,“我听说邢元死了,就赶过来看看你,提醒你别往武当山上跑。”
杨柒潇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怎么会往那儿跑?我们的师徒关系只是一场交易,他一个武当弟子都不愿送来帮我,我为何要难过?”
“陛下明白就好。”阿翁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
“但是阿翁,”杨柒潇看着他,露出一副担忧的表情,“你今日光明正大来此,难道不怕暴露身份吗?”
他手中的茶盏些微抖了几下,“他早已怀疑于我,只是想利用我找出我背后的人而已。如今你既然来到明处,我对于他已没有价值,所以从今往后,我也不必回去了。”
“原来如此。”杨柒潇站起身,语气变得冰冷,“既然以后宫里没人再叫你的名字,我就改称你为桓公公,以免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桓公公的脸瞬间变成铁青色,“陛下觉得我没有转换立场的余地,便如此对我?陛下,老奴从未居功自傲,之所以对陛下态度亲近了些,是因为这些年养成的习惯。至于转变立场,老奴我更是从未想过。-陛下还那么小的时候就由我来照顾,我还答应过先皇后一定要保护好……”
“够了!”杨柒潇对他怒目而视,“不要总提以前的事情。如果你真认我做主人,就不要再提别人。”
桓公公忽然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片刻之后,他恢复如常,拿起茶喝了一口道,“煜儿,何必跟一个奴婢如此生气。”
杨柒潇冷眼看着面前这个“阿翁”,坐回到椅子上,“我就知道,我小时候认识的桓公公虽然对我疼爱有加,但要他在大禹各地经营那么多庞杂的产业,他却没有那个能力。过去这些年,他更是亲手训练出一个杀手集团,还从江南富商那里筹措到了朱雀军所需的资金。这些事,更不是我那个‘阿翁’能够做到的。”
“这个老阉人虽然对你忠心耿耿,但胆子太小。这次我本想用他的身体去各处的产业看看,便没有将他的魂魄移出体外。结果我才一天没注意,他就吓得自己跑到你这里来了。”说着,“桓公公”微微一笑。
“阁下过去对我的帮助,我自会铭记在心。你想要的东西,只要我能给的,日后都会给你。”杨柒潇冷眼看着他,说道,“但我如今已不再需要你的帮助,无论是你的情报网,还是朱雀军。”
“五千神甲军,确实所向披靡,都够在这片土地上屠个来回了。”他转过脸来,用一种从未在“桓公公”脸上出现过的无畏神情看着他,“但跟我不一样,你的‘阿翁’已无法回到那个人的身边。所以,你确定不想知道他现在正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