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回 延医(三)
却说柳刚受伤昏迷,转醒之后得悉柳威伤势,心里愧疚,常常自责没有护好少主,自困于柴房内,终日不出。
开始柳家上下忧心于柳威,也无暇去理。廉大志的到来,柳闰余始才心宽一些,便寻到柳刚好言相慰,劝其不必自责。柳刚感激柳闰余,口上唯唯,心下拿定主意,决意要替少主寻出真凶。
话分两头,柳迟行识各自回到柳宅,所要之物皆备,廉大志亲自熬煮药汤,喂柳威服下,更兼行识运功导气。如此七八天,柳威果然好转,心口掌印血瘀渐消,痛楚大大减轻,神智已然清醒。柳闰余夫妇自然喜出望外,不必多说。
柳闰余趁柳威清醒时,便向他了解当日状况,柳威说到:“当日我觉得烦闷,便出村里闲逛,忽然迎面走来一人,直接问我可是柳家人。我直接答他,柳闰余便是我爹。只见那人嘴角一歪,不知道是笑是哭,突然便向我一掌打来。我来不及躲闪,举手一挡,痛彻全身。这时刚叔赶来,喝住那人,谁知招架不住两下,便被那人一拳打晕。我自然上前拼命,那人手长腿长,一把就抓起我衣领,我的手都够他不着,还没想好如何对付,便似窒息一般,突然心口一阵剧痛,我便没了知觉。”
柳闰余问道:“那么说来,你也不知道他是何许人?”
柳威说道:“样子是看清了,寻常人一般模样,但身材高痩,腰间别了一块红色玉佩,甚是显眼。”
廉大志与行识相视摇头,也无头绪。柳闰余且让柳威歇息,与众人出得厅来,叹口气道:“这几日来无甚事端,多赖两位在此悉心照料,威儿的小命总算捡了回来,两位当真是柳家的大恩人。实不敢瞒两位,这事缘由牵连到一桩关乎当今圣上身世的皇家秘闻,我家舅老爷得悉了此中秘密,又身陷官场漩涡之中,想来不易了结啊。”
廉大志忙道:“柳庄主,你莫要往下说了,我今番救人,已有陈兄弟帮我一个忙作了抵消,咱们今后两清,互不相干。行识大师出家之人,也不愿去打听这些俗世是非,你说对么,大师?”
行识只说:“阿弥陀佛。”
柳闰余闻言,便知二人不愿插手,也觉不应牵扯二人入内。点了点说道:“廉大夫说得是,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望两位斟酌。柳某赖家传祖业,经营半生,尚有些积蓄,遇此风波,本想举家迁往江南定居,远离是非。但经威儿受伤一事,我方知事情远非想避则可避。虽然这次威儿蒙两位出手,幸而脱险,但对方既是认准要害我柳家,则难保下次无虞。因此,在下心想,以少林寺的武林地位,又与本朝太祖渊源深厚,当可保住小儿一条小命。”说罢,柳闰余目视行识,眼中尽是期待之意。
行识一听便知,说道:“原来柳庄主是想让柳威小施主,拜入我少林。”
柳闰余说道:“正是此意,毕竟我柳家只存这一点血脉,既有躲不开的大祸,我夫妇自应承受,可怜威儿只是尚未懂事的孩童,望少林上下慈悲为怀,给他一处容身之地,柳某今生来世,倾家以报。”
行识脸露为难,说道:“阿弥陀佛,贫僧本受师兄嘱托,于小施主之伤患,必会竭力相助。但庄主这个请求,并非贫僧一人可以作主,须得住持方丈首肯。”
柳闰余说道:“我知道少林寺寺规森严,所以想劳烦大师代为致意方丈,只要肯收留犬儿,柳某愿尽微薄家财,替少林添点香油。”
行识说道:“柳庄主言重了,
少林寺创寺以来,以救急扶危为己任,此事和香油并无半点关系。贫僧呈启方丈,再答复庄主便是。”
廉大志插嘴道:“嘿嘿,大师,你若要向方丈呈准,要带同小娃儿齐上少林,才方便开口。方丈即便不答应,难道赶他下山不成?”
行识低头沉思:以方丈师叔行事风格,倘若只是片言相求,事情多半不谐,廉大志所言也不无道理。
廉大志的话正合柳闰余心意,见行识兀自犹豫,立刻说道:“廉大夫替小儿疗伤之事,歹人尚未得知,只怕大师您一旦离去,他们看出什么端倪,又生毒计来加害小儿,那时我们真是个呼天不应,叫地不闻了。”
行识见柳闰余说得在理,父亲对孩儿的关爱之情又溢于言表,只好点头答应。
柳闰余见行识答应,把身旁的柳迟拉了过来,捉住柳迟的手搭在行识的手心上,说道:“大师答应带少爷上少林,总算你们小命可保,你要一路伺候好大师,若能有幸也成为少林弟子固然是福气,倘若根缘不够,你亦要事大师如师如父,以报答大师救命之恩。”
旁边廉大志闻言,心想:好家伙,这话说得表面是让柳迟伺候大师报恩,实际是要行识连这小跟班也一起保了。行识答应带走柳威,你三言两语倒要拖多一个柳迟,真不愧是生意人。于是嘿嘿笑道:“柳小娃儿,听好你老爷的话,好生伺候大师。”
行识却不曾想得复杂,加之本身对柳迟便有好感,握着柳迟手心说到:“小施主,贫僧与你相处这段时间,发现你于佛法根器甚足,倘若得入我少林门下蒙名师点拨,日后定然修为不浅。”
柳迟松开手,说道:“谢谢大师,我也喜欢和你一起,只是我已决意留在这里,陪着老爷和夫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出乎意料。
柳闰余道:“柳迟,你不陪少爷上少林,留在此处作甚?”
柳迟说得:“老爷,少爷有行识大师和少林众高僧保护,倒不用担心。但你和夫人,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要留下伺候你们。况且,王师傅陈师傅和我约好,要回来相见。现在他们下落不明,我不能离开。”
柳闰余忽然大怒道:“我和夫人不需要你来伺候,好生照料少爷,便是你的责任。师傅们回来,我会让他们上少林看望你。如若你再耍小孩脾气,我柳家也不愿收留你。”
薛青早已在内听得众人交谈,忽然听到闰余厉声责训柳迟,便走出厅来,只见柳迟双眼已噙满泪水,正在那低头抽泣。于是走到柳迟身边,搭着柳迟的肩膀,温言道:“迟儿,莫怪老爷严厉,柳家已非比往日,你随少爷前往少林,或许还能过些开心日子。”
柳迟哭道:“呜呜呜..夫人老爷是不要柳迟了么?”
薛青正想安慰:“不是的…”柳闰余向薛青使了个眼色,薛青便不再说下去了。
柳闰余说道:“你哭也无用,赶快收拾行装,你若不上少林,便也不要再留在此处。”说罢向行识、廉大志作了一揖,拂袖离去。
柳迟见柳闰余态度决绝,哭得更是大声,薛青心中不忍,扭头回到房里。行识心中恻然,嘴里只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过得三四天,廉大志诊得柳威伤势已无大碍,也已可下床行走。便和柳闰余商量尽早离去,决定当天晚上二人携二童趁夜色上路。柳闰余知道此行不便携带过多行装,只好拿出银票分给众人,保管够用。薛青取出一枝长簪,长簪乃玉石所制,中间以金箔镶接,可以两头扭开,各成两段小玉杵,杵身雕刻四字,甚是精美。一段刻曰“薛氏”,一段刻曰“细黛”。薛青对柳威说:“这是你外公让名匠打造的玉簪,用来给娘亲陪嫁的,细黛是我的小名,现在你将远行,我把他交付给你,就如娘亲便在身旁。”说罢眼泪簌簌而下,一家临别不舍之情,不必多说。
廉大志在房里收拾拖当,正闭目养神,忽然枕边一个声音:“廉大夫。”廉大志起身一看,原来是柳迟,双眼已哭到红肿。便笑道:“小子,眼睛哭得这么肿,坏人大白天也认不出你。”
柳迟说道:“廉大夫不要笑话我了,我有一事相求。”
廉大志说道:“哦?你应该知道,我替你办一件事,你也得帮我办一件事作交换。”
柳迟说道:“这个我知道,只是不知您需要我办什么事?”
廉大志说道:“你先说要求我何事?”
柳迟低声说道,如此这般,廉大志微微点头,说道:“这事虽也为难,倒是有趣,我去找行识大师商量,倘若大师应允,我答应便是,不过你要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柳迟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与廉大志击掌立约。
廉大志便寻行识商议,行识脸有责备之意,说道:“施主这便答应,柳庄主那处如何交代?”
廉大志说道:“柳迟小子所说有理,一切以万全为上,柳庄主自然能理解,即便要找我交代,我廉某谁也不欠,有什么好讲。”
行识叹道:“善哉,世间人情如此,唯有看机缘造化了。”
话说当夜,柳宅熄了烛火,在后门为众人送行,自然依依不舍,叮嘱再三。柳威柳迟跪在地上向柳闰余夫妇拜了三拜,便随行识廉大志二人趁夜色上路了。
自柳威柳迟离开数天,薛青心中始终惦记爱儿,闷闷不乐。柳闰余安慰道:“威儿迟儿上得少林,便已安全,待我遣散了下人们,我与夫人便再无牵挂,任他天塌下来,又有何妨?”
薛青道:“老爷,你心里可曾有责备过家兄?咱们原本生活安阜,眼下却家散人离。”
柳闰余笑道:“夫人差矣,薛大哥是你亲兄,便是我亲兄,况且他为人坦荡磊落,所做之事于公于国,我心里是敬佩得很。”
薛青也笑道:“老爷豁达正直,能如此理解,奴家嫁夫如此,虽死何憾?只望威儿迟儿在少林,刻苦修行,将来也可做个有用之人。”
柳闰余道:“希望如此。这些天,光念着照料威儿的伤势,也无暇和你四处走走。今日我和你出去踏青罢。”
柳闰余携薛青走到村外,风和日丽,微风细细,二人恍惚把将要面临的烦恼皆抛诸脑后,过得半日神仙眷侣的夫妻生活。往家里返程,正要过桥时,又见一堆村民围在桥头。
只见人群中又躺着一个庄稼汉模样的中年人,也是满脸鲜血,心口衣衫敞开,一个掌印赫然入眼,只是这个掌印却不现紫黑色,便和一般掌伤无甚两样。柳闰余心里一慌,只见全叔也在人群之中,便呼全叔,说道:“全叔,这人是何人?何故又躺在这里。”全叔说道:“我也是刚刚听闻桥头有事,才从家中赶来,那发现尸体的村妇说,这人才死不到半个时辰。我正要去找老爷和夫人,你们便来了。”
柳闰余说道:“那可奇了怪了,这人和威儿受伤,和我柳家又有什么关联呢?”
全叔拉柳闰余到一边,低声说道:“老爷,家中有更奇怪的事情,待你定夺。咱们回家再说。”
柳闰余闻言吓了一条,也不再理会眼前的尸体,急急和薛青随全叔返回村里。
一进家门,薛青一声惊呼,只见堂内坐着一人背对着大家,边上站着一个孩童。柳闰余生怕自己看错,走近一看,那孩童却是柳威。
柳闰余又喜又惊,问道:“威儿,你不是随行识大师上路多天了么?怎么又回到这里?”
薛青则上前不由分说,抱紧柳威,哭了起来:“威儿,就你离开这几天光境,娘亲便想得你厉害,真是度日如年,呜呜呜。”
柳威轻轻挣开薛青双臂,后退一步,说道:“夫人恕罪。”说罢,从自己脸上扯下一副面皮。柳闰余夫妇一看,眼前的竟是柳迟。
除了坐着的那人,尽皆惊诧,柳闰余怒道:“柳迟你玩什么把戏,究竟是何缘故,威儿呢?你赶紧说来。”
柳迟跪在地上,诚恳说道:“老爷夫人请恕柳迟任性,且让我慢慢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