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 心法
柳迟练到“收聚神光,达于天心”之时,难受之感较之前为轻,但当气行“进入泥丸,降至气穴”之时,丹田剧疼更甚之前。
柳迟又尝试数次,每练至泥丸一步,胸膈皆如灼烧,胀疼难忍。正准备放弃,要收气屏息之时,喉咙一甜,吐出一大口鲜血。
柳迟扶住牢房的铁栏,慢慢站起,发现筋骨酥软无力、呼吸混乱、头痛欲裂。然后心中一惊:这会否就是先生所说的走火入魔。
正恐惧间,狱卒喊道:“骆大人到!”
那肥头大耳的官员,捂着鼻子,大腹便便走道柳迟面前,笑道:“看来我们这里伙食不错,我外出办公大半年,小娃儿身体长了不少。”
柳迟赶紧收摄心神,支棱着身体,说道:“之前左首的犯人,临终之时有几句说话,托我转告骆春骆大人。”
骆春看了看左右,示意狱卒们到牢外等候,低头问道:“他终于肯说了?是哪几句话?”
柳迟也低声说道:“盘坐宁心,松静自然。唇齿轻合,呼吸缓锦,手须握固,眼须平视,收聚神光,达于天心,进入泥丸,降至气穴。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丹田气暖,肾如汤煎。气行带脉,炼己攻全。丹田气足,督任并行,防危虑险,依脉运行。周天循环,畅通身融,气归丹田,功成法明。”
骆春听完,略一沉思,然后露出微笑,点头道:“很好!很好!你做得很好。他还有什么说话留下么?”
柳迟说道:“他说只要告诉你这些,骆大人便会做些事情,对他家人大有裨益。”
骆春捋了捋胡子,笑道:“哦,呵呵,那当然是的,要做,得做!”说完,又思索了一会,干脆蹲了下来,又问道:“他还有没有告诉你,这些口诀有没有什么练习窍门?嗯,或者说有没有什么禁忌?”
柳迟想了想,答道:“他只说了这几句,并没有说什么窍门,也没有说什么禁忌。”
听到柳迟的回答,骆春显得十分失望,但小眼一转,又问道:“本官有点好奇,你对这几句话,是怎么理解的?”
柳迟答道:“又是静坐又是呼吸什么的,看样子应该是一些养生口诀。”
骆春从腰里挂着的钥匙里取出一把,打开牢门,挨近柳迟,说道:“柳家少爷,你舅老爷是武举探花,那些强身健体之道,应该不多不少传授了你。你看这口诀要怎么练,有没有什么头绪?”
言语中看出,骆春依然把自己认作柳威,说明这个互换身份的易容计策十分成功,柳迟心里暗暗高兴,但问到自己对练此口诀的方法,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转念想到王五陈七皆有叮嘱:不可轻授他人练功之法,请教的人若是磊落君子,自己学艺不精,胡乱讲解怕会连累对方走火入魔;若是奸恶之辈,授人予刀相当于助纣为虐,贻祸不浅。面前这位骆春为人究竟如何,自己却没一点底儿,于是打算敷衍了事。
柳迟说道:“舅舅忙于公事,常常在外,我们已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一直无缘向他讨教学问。”
骆春甚是丧气,站起身来说道:“本官知道了。”扭头便走。
柳迟扯了一下骆春的衣袖,说道:“骆大人,我想向你打听一下,我父母、舅舅,现在情况还好吗?柳…柳威在此谢过了。”
骆春脸有德色,摸着胡子说道:“看在你传话有功的份上,本官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其实本官这几个月里,回了京城一趟。”
柳迟急切问道:“是有我舅舅消息吗?”
骆春摇摇头,
说道:“掌权的丁谓,因包庇宦官,遭百官弹劾,一众党羽,连同四个儿子尽遭罢黜,他本人也被远贬雷州,现在朝廷中是王曾王大人执政。丁谓过去因排斥异己而构陷冤枉的对象,许多都在王大人主持下得到平反。而你舅老爷,因为通敌罪证不足,所以他的家人以及牵连的官员都得到了赦免。不过,薛大人依然下落不明,朝廷仍以渎职之罪通缉他。”
柳迟大喜,问道:“那是不是老..老爹娘亲都可以返回柳庄了,我也可以恢复自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骆春冷笑几声,说道:“都指挥使庞大人,向太后要了一道密诏,诏令除非薛震现身投案,交代清楚一切事情,否则其亲属与一切产业都交由庞大人暂管。”
柳迟闻言大为恼怒,把骆春的手抓得更紧,说道:“凭什么?朝廷都为舅舅平反了,凭什么不还我们自由?对了…庞满和我们有私怨,他要公报私仇。骆大人,你帮我们和太后说,和王大人说,我们是无辜的。”
骆春显得不耐烦:“小鬼,你是没弄明白,这不是有罪无罪的问题,你舅舅得罪了庞大人,他无论出现与否,你们一家都注定要倒霉了。”
柳迟怒气攻心,声音越说越大:“这还有王法?骆大人你是朝廷命官,怎能助纣为虐?你放了我,待我亲自去找皇上太后讨个公道,我不会连累你。”
骆春一把甩开柳迟,说道:“本官虽受朝廷俸禄,可是更怕得罪了庞大人啊,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要怨我。”说罢转身要走出铁门。
柳迟心中明白到,即便是朝廷不再追究,但庞满有心构陷于柳薛两家,只要他乐意,便能让自己把这牢底坐穿,而柳庄上下,则永远失去了自由。于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得离开此处,寻机会面圣上诉,替柳家取回公道。
柳迟看到骆春尚未锁门,机会稍纵即逝,冲上前一手制住骆春的咽喉,厉声说道:“让狱卒们都退开,放我出去。”
骆春不曾预料这小孩会突施袭击,大吃一惊,喊道:“石护卫何在?救…救我!”
石护卫闻声,不慌不忙从牢门外走进来,冷冷说道:“放开骆大人,饶你一命。”
柳迟知道他武功高强,不敢怠慢,左手扣住骆春咽喉,右手把住骆春后脊的命门,借着骆春肥胖的身躯作掩护,要慢慢靠近石护卫,乘机偷袭。
石护卫见柳迟不作表示,也不多问一句,两步抢近骆春面前来,看准柳迟脑袋,猛地使出一招“青龙探爪”,柳迟不曾料到石护卫竟毫不顾忌,无声无息就突然发难。眼看来不及招架,便缩到骆春身后。石护卫再抢前一步,变抓为挖,爪住了柳迟右肩胛。柳迟吃疼,松开了骆春命门,运力抬臂一挡,把石护卫的爪架开。柳迟肩上的皮肉连着衣布被撕掉一片,血流涔涔。
石护卫平生将手上功夫引以为豪,竟被这孩童举手一格便能挡开,也甚为惊讶。当即又抢上拍出一掌,直指柳迟眼额。
柳迟肉眼所见,对方第二招来得更快,干脆将骆春往前一推,石护卫正要击出的一掌,硬生生收回,另一掌又再击出。柳迟向后跳跃,全身腾空之际,右脚向上弹踢,正是罗汉拳中的“大圣钻云”。石护卫心中暗喜,化掌为抓去擒柳迟右脚,不料柳迟这一踢,劲道十足,石护卫刚一触碰到柳迟小腿,手指便感一阵酸麻,只得松手收招。柳迟也踢不中对方,下地后顺势下沉左膝,成低跪步,右腿半蹲。同时右拳向前下方砸击,攻向石护卫下盘。石护卫三招进攻皆被化解,登时不敢小觑对手,立刻挥掌护住下身,凝神防守,乘隙反击。
柳迟一套罗汉拳使完,又接着一套游云掌,都无法对石护卫形成威胁,但见对方形成守势,自己越攻越顺,信心大增,于是试着催动内劲进行压迫。
柳迟暗暗提气丹田,果然有一股劲力透体上涌,却苦于首次运用内力,未得要领,打出的招数威力依然平平。石护卫瞧出这小孩招数虽然练得扎实,但是丝毫没有内功基础,只是天生力大,果断转守为攻。
柳迟感到迎面压来一股掌风,退了两步扎稳下盘,腰上用力将双掌推出,与石护卫四掌相交。形成互相比拼内力的对峙之势。
柳迟起初感到胸肋往体内挤压,慢慢呼吸困难,直至头疼欲绝,便要整个人炸开一般,眼看将要窒息之际,腹部气海穴仿佛开了一个小洞,将体内混浊之气泻出。接着是会阴、悬枢、灵台、百会、人中、巨阙等要穴皆如门户开启,浊气从此渐泄,清新之气由此纳入肺腑,于是周身经络顿感舒畅、胸怀外扩,犹如一个轮回,丹田有一股暖流如日初升,正似有用不尽的气力要往外奔流。
石护卫的内力也源源不断地从掌上压迫而来,不受控制地,柳迟双掌也渐渐被劲力注满。柳迟正要把这股劲力往石护卫双掌推出之时,突然全身一颤,胸腹剧疼,刚聚集的真气即时散逸。石护卫看准柳迟精神涣散的瞬间,“嗬”的一声,运劲推向柳迟,柳迟毫无招架之力,被震飞几尺,待要挣扎站起,却使不上力,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注:丁谓,北宋初年宰***臣、五鬼之一。真宗在位后期,丁谓与宰相寇准对立严重,面对寇准建议立储事件得罪宋真宗时,丁趁机向宋真宗诬告寇准密谋政变,促成寇准罢相,夺取首相之位。后把真宗死因归罪于寇准,并以此为借口,将朝中凡是与寇准相善的大臣全部清除。丁谓勾结宦官雷允恭,规定将重要奏章先送丁谓阅过后再送内廷,以达到把持朝政的目的。雷允恭为修宋真宗皇陵的都监,与判司天监邢中和擅自移改陵穴,这本是要杀头的事,“众议日喧”,而丁谓庇护雷允恭,不作处理。但最后终于被人揭发出来,触怒了太后,雷允恭被诛,丁谓被罢相,贬为崖州(今HAN省)司户参军,四个儿子全被降黜。抄没家产时,从他家中搜得“四方赂遗,不可胜纪”。丁谓贬官至死共计十五年,在崖州三年多,在雷州五年多,在道州近四年,在光州大约三年,其“流落贬窜十五年,须鬓无斑白者,人服其量。景祐四年(1037)闰四月,卒于光州。然而丁谓本人自幼机敏聪颖,出仕期间也曾有过造福于民的政绩。)
当柳迟转醒过来,眼前竟是隔壁牢房抢他饭菜的犯人,而自己正枕在他的膝盖上。
那犯人一只粗糙肮脏的手在揉搓柳迟的腹部。柳迟吓了一惊,正要跳开,却被那犯人用力按住。那犯人把手指放唇上,示意柳迟不要出声,又指了指柳迟腹部,轻声在柳迟耳边说道:“姓石的还在外头。”
柳迟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晕倒的原因,只记得当时正在和石护卫比拼内力。待牢外狱卒说道石护卫慢走,就知道石护卫已经离开,便问道:“我们为何关在一起。”
那犯人说道:“像之前想越狱那人一样,狱卒说要给点惩罚,便把你关到我这里来了。”
柳迟想要说话,一口气没喘上来,咳了几下,那犯人说道:“你不急说话,听我讲就好,我先帮你推宫过穴,缓缓气息。”
柳迟点点头。犯人把柳迟扶起坐好,自己盘膝而坐,手上继续揉搓柳迟背部,缓缓说道:“石护卫名字叫石不义,还有个哥哥叫石不仁,他兄弟俩都是牢头,但是比起一般狱卒而言,他们身怀绝技,更受重用,专门看管像我们这种重要钦犯。石不义擅长拳掌,石不仁精于腿法,出招非常谨慎毒辣,死在他兄弟手上的犯人多不胜数。”
柳迟说道:“是啊,他招招取人要害,仿佛把我打死也无所谓一样。”
犯人说道:“想你死还不简单,何必每天给你送饭?因为他招招直指要害,却又不能让你丧命,这手上功夫得一定火候才行,这就是他厉害之处。”
柳迟说道:“是啊,晕倒那刻,还以为自己死定了。现在醒来,回想起体内那种异常,从难受到顺畅、又如从暖阳之下堕入冰窖之中,真像从地狱走了一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