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回 洪灾(三)
那二贼走得不远,猫兄一个跟斗,落在它俩面前。为首之人脸缠黑布,手持一把长剑,剑鞘十分精美,显然名贵非凡。
见猫兄忽然挡路,吓了一跳,随即拔剑来刺。猫兄剑不出鞘,拿住剑套往前一伸,那剑托勾住了那人剑身,猫兄轻轻一引,对方长剑便已脱手。
猫兄轻轻一下伸引,便干净利落夺过对方兵器,柳迟不禁喝彩道:“漂亮。”
另一个抱住布袋的窃贼说道:“玲珑,你带钱先走,我替你挡住他们。”说罢,把布袋塞给玲珑,抡拳便来打猫兄。
猫兄身子一侧,顺手一扯,把那人缠面黑布掀开,竟是小五哥。猫兄接着一个箭步上前取下另一人面布,自然便是玲珑。
柳迟把自己面布揭下,说道:“是你们二人。”
玲珑嘟嘴说道:“怎么不能是我们,你们不敢和奸商恶霸抗争,就只能欺负欺负我们升斗小民。”
猫兄笑道:“升斗小民可不会拥有这么一把名贵宝剑,我看你们也是别人处偷来的吧。”
玲珑说道:“你别血口喷人,这剑是我家传的,你快还我。”
猫兄说道:“你说是你家传的,可有凭证?”
玲珑说道:“我...我要什么凭证?你既不肯还我,就是强盗,我们跟强盗没有什么好说的。”
小五哥说道:“这种人欺善怕恶,说道理是说不通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先走罢,以后再想办法取回来。”拉着玲珑便走。
猫兄拦在二人身前,说道:“待我查个明白,自会物归原主,但是你们夜潜米店,窃得一袋子东西,这个无法狡辩了吧。”
玲珑说道:“我们偷得奸商许云彪不当牟取的民脂民膏,用来买米,还施于民,又有什么错?你二位既然对不平之事袖手旁观,也不要来阻拦我。”
猫兄说道:“倘若你盗窃财物,是为了一己之私,我始终不会饶你;但如果你想用这袋银两去买米,许银彪要是发现了府中失窃,定会怀疑到你们头上,我看还是把银两分给灾民,让他们自行买米,比较稳妥。”
玲珑想了想,说道:“这个我当然想得到,用不着你提醒。”
猫兄说道:“你晓得便好,宝剑我查明来历,再行归还。”说罢,让开条路,放二人离开。
玲珑走出几步,回头说道:“他日你查明来历,把宝剑还我时,不向我磕头道歉,我可不会原谅你。”然后又和小五哥消失在街角。
柳迟说道:“猫兄,这小兄弟也是侠义心肠,只是言行过于任性,容易造成误会而已。”
猫兄说道:“柳兄弟,你当真看不出那玲珑其实是女扮男装么?”
柳迟惊道:“玲珑竟是女儿身?难怪她给我感觉总有点别扭。”
猫兄说道:“如今世态,女子行走江湖多有不便,假冒男儿身也是迫不得已。”
柳迟想起自己当日易容成柳威样子,躲过多吉等人耳目,而今少爷总算安身少林,自己也活命至今,不由心生感慨。
猫兄见柳迟忽然出神,只道自己一番话让他想起失散的父母心中感伤,便轻拍柳迟肩膀道:“柳兄弟放心,我答应一定替你寻找双亲,今天累了一天,咱们找个地方休息罢。”
柳猫二人,当夜在木莲观内借宿,此道观也是挤满难民,柳迟过惯了黑牢生活,对艰苦环境适应自如,一觉便睡到天亮。
至早,道观外人声嘈杂,观内难民都纷纷出去看热闹,
猫柳二人也跟出来看个究竟。
只听得一人喊道:“有钱派啦,有人派钱啦,领到钱便可以买米吃啦!”人人蜂拥上前,才知道果然玲珑和小五哥二人把所盗金钱尽数分给灾民百姓。柳猫二人心里清楚事由,相视而笑。
却说灾民们领到钱银,前去米店买米,在店前排起了长龙。店铺伙计是手忙脚乱,掌柜也是笑逐颜开,对老板许银彪说道:“老板,他们都饿到顶不住了,终于要来买咱们的米,你看这队都排到见不得尾,我们这回要发大财了。”
谁知许银彪满脸愁容,原来是发现自己院里钱财被盗,这忽然而至的买米人潮,定是和这事有所关联。于是入内唤出心腹许强,说道:“你去打听,这些买米灾民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昨天夜里账房失窃,紧要的是里头有本帐簿,牵连重大,落入他人之手则后果不堪设想。本来是锁在一个箱子之中,结果昨夜账房箱子中的财物连同此帐簿被人所窃,剩下一个空箱子。你定要查出昨夜是谁来行窃,务必取回账簿。”
许强领命而去,许银彪又吩咐掌柜把米价再次上涨,消息一出,民怨沸腾,怒骂之声响彻街巷,更有多人跑到县衙处击打堂鼓。
马县令传令升堂,百姓众口一词,指责许银彪坐地起价,那米价不到一个时辰又番一番,有钱也难买半斗米。更有其他百姓道出市面上鱼肉瓜菜也都随米价飞涨,物价已经到了市民无法承受的地步。马县令抚慰众人,表示将施措平稳物价,总算暂平众怒。
衙门主簿对马县令说道:“大人,恕晚生直言,大人应允百姓平稳物价,可是计将安出?若失信于民,则令民怒更甚,恐生变乱啊。”
马县令捻一捻长须,说道:“本县既许诺于民,必会负责到底,夫子不必忧虑,只管奉令而行。”
次日正午,整个荥县沸腾了,百姓口耳相传,县大老爷开仓放粮,请大家有序领取赈米。柳迟闻讯,喜道:“猫兄,这下百姓们有米吃了,物价也会平抑下来的”
不料猫兄眉头一皱,说道:“话虽如此,但是...我们先去看看。”
二人随着百姓来到关帝庙前,马县令、衙门主簿、维持秩序的士卒尽都在场。只见百姓们手里拿着袋子,有条不紊地排起队伍,脸上皆露出期待欢悦之色,已取到米的百姓笑逐颜开,奔走相告。
马县令扬声说道:“本县粮仓赈米数量充足,人人有份,请各位谨守秩序,依次领米。”老百姓闻言,交口称赞。
话说另一边许云彪米店之前,尚有未知县令发赈粮之人,正排队以高价买米。有人跑来告知:“不必再买高价米了,马县令在关帝庙开仓派米,赶快去领。”此消息一出,米店前买米人群一哄而散,皆跑往关帝庙领米。
那许云彪叫住报信之人,问道:“我问你,马县令开的什么仓,派的是什么米?”那人回答道:“听说开的是战备粮仓、派的是战备储米,我去领米啦!”
那米店掌柜说道:“老板,这县老爷派米赈灾,往后可没人再来买咱家的米了,如何是好?”
许银彪先是眉头一皱,随即笑道:“哼!擅开战备粮仓,马大友这是自寻死路,你且督促许强把账本要回,我亲去大哥那儿一趟。”
县令马大友连续三天,在关帝庙前派发赈米,同时勒令投机商人把肉菜价格下调,否则先行惩治再行请旨。措施一出,市面上物价暂时得到稳定,总算缓解了百姓灾民的温饱问题,市民无不感戴。这日马大友正要拟章上报,把自己擅开战备粮仓派发赈米之事呈奏上级,主簿慌张禀告:“大人,不好了,河南府知府许大人亲自驾临本县。”
马大友说道:“不必慌张,知府巡视地方,本乃常事,何况黄河泛滥,许大人更应前来查察民瘼、纾解民困。”
主簿说道:“不,此次阵仗大不相同,不仅有随身侍卫,还有大队兵士随行,看来许大人来意不善,多半是因为我们擅开战备粮仓一事,前来问罪。”
话音刚下,外面通报河南府尹许大人驾到。
马大友起身整冠迎接,那许银堂一身官服,趾高气扬,四名随身侍卫执刀而入。
马大友作礼道:“下官不知大人驾临,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许银堂摇手说道:“闲话不说,本府问你,圣上曾有严旨,所有战备粮仓,未蒙圣旨恩准,一律不得擅开,违者问斩,你可知道?”
马大友说道:“下官知道。”
许银堂说道:“本府再问你,日前你是否曾擅开粮仓,既未报知上官,更未奏请圣旨?”
马大友说道:“是的,确有此事。盖因为灾民已...”
许银堂说道:“不必辩解,你既然认得如此干脆,夫复何言?”
马大友说道:“大人,下官有下情上禀。”
许银堂摆手道:“不必了,本府来此之前,已亲奉经略孙大人手谕,只要闻明属实,即尊奉圣上诏书处断。现有圣上诏书在此,你还不下跪。”说罢,双手举起诏书,奉于额前。
马大友不得已,下跪接诏。
许银堂打开诏书,道:“圣命煌煌,圣旨剀切,各地战备粮仓,系为战备所用。任何人不奉圣旨,不得擅开,违诏者斩。”
马大友跪地再禀,许银堂不等他多说一言,命令道:“来人呐,先摘掉他的乌纱,再脱去他的官袍,明日午时,押往法场斩首示众、明正典刑。”
那主簿替自己上司向许银堂求情,被许银堂喝令轰了出去。
侍卫将马大友从衙门押走,出得大街,百姓纷纷围观,许银堂当众宣读马大友罪状,市民皆为其喊冤,奈何许银堂听若不闻。
柳迟亦在围观之列,对猫兄说道:“马大人甘冒杀头之罪,把战备储米派给了大家,这是为民请命的好官,我们怎生想个办法相救才是。”
猫兄说道:“事已急矣,明日午时便要处斩,柳兄弟,请你代我跑一趟,只有这个方法能救马大人。”
柳迟说道:“猫兄你尽管吩咐。”
猫兄从腰带取出一块牌子,递给柳迟,说道:“按日子算,包大人的巡驾应该将到荥县,你要以最快速度前往谒见,把此中事情如实相告,请包大人兼程赶来,希望明日午时前能阻止许银堂行刑。你见到包大人,便将此令牌呈上,他自然会相信你所说的。我此刻有要事在身,无暇细说,拜托柳兄弟了。”
柳迟接过令牌,说道:“那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于是按猫兄指示的方向,前往寻找包拯巡驾。
柳迟自熟习两部心法,内功已入佳境,脚下奔走如风,子夜时分,已到孟县附近。正欲入城内驿站寻访,卻于半路遇着一队人马点灯夜行。
柳迟看这队人马行列整齐,虽在夜间依然仪仗抖数,为首两名官兵各执一面旌旗,一面上书:“整饬河工”,另一面上书:“代天巡狩”,正如猫兄所说阵势。便拦住轿驾,朗声问道:“来驾可是开封府包拯包大人?”
那两列人马并排站开,轿帘开处,迈出一人,问道:“正是本府,何人因何事深夜拦住去路。”
柳迟把猫兄所给令牌取出,让官兵代为呈给包拯。包拯端详令牌,说道:“请上前说话。”
柳迟径直走到轿前,在灯火之下,见到包拯身形高大,面如黑炭,目光炯然如日,不怒自刚,好不威严。
包拯说道:“少年,你手持令牌,深夜拦轿,有何要事相告?”
柳迟于是把荥县之内,许银彪如何哄抬物价,百姓如何民不聊生,马大友如何开仓派粮,又如何被河南知府逮捕问罪之事一一道来,只是把自己和猫兄夜探米店,遇到玲珑盗金一事隐去不提。柳迟自幼喜听瓦子说书,这番陈述也不自觉带着三分说书的技巧,其中起承转合,各种词汇形容,一通因由说下来,听得众人无不咬牙切齿。唯有那包拯冷静说道:“你所陈之事,本府自会查明,你既持令牌前来相告,本府姑且信你事出紧急,如若那马县令当真明日午时处斩,我们必须星夜赶路,不入孟县而直趋荥县,方有可能救他于刀下。”于是下令仪仗改道直往荥县急行,命柳迟在前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