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回 返京（二）
到了须水镇，孟海安排了一家镇上最大的庄园招待包拯，这庄园名叫洛庄。庄内马棚客房皆备，宴席便设在园中一座三层高的楼阁之中。
包拯以更换便衣为由，请孟海先在楼阁等待，遂与公孙策于房中商量。
公孙策说道：“大人，咱们巡狩使列先前路过郑州，这郑州知府孟海未曾露面，现在这个节骨眼却远道来迎，而且犒劳接风，从未听说有舍近程方便而就远途劳顿，弃繁华县城而取偏僻乡镇接待钦差之例，学生认为诚不合理，只恐孟海用心不良，借设宴为名，意图加害大人，大人不可不防。”
包拯说道：“公孙先生意见与本府不谋而合，然而刚刚先生正要相劝，本府之所以制止，乃是因为本府有意将计就计。”
公孙先生说道：“大人亦觉得孟海有问题，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包拯说道：“正是！所谓树德务滋，除恶务尽。既然京西北路、河南府由上至下蠹憝相徇，岂能不借此机会连根拔起，上报圣恩、下安黎民。”
公孙先生说道：“大人话虽有理，只是此处毕竟是他人所辖，若出差错，并无照应，大人岂不身陷险境？”
包拯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府已有计较，传唤张龙、马汉前来。”
那张龙、马汉乃是开封府六品校尉，日常负责侍卫包拯之职，既来到包拯面前，包拯低声嘱咐道：“你二人寻几位武功不错的侍卫，张龙带领二三人，埋伏于许氏兄弟囚所附近，入夜本府与公孙先生赴宴，趟有人来劫杀囚犯，便就地擒住，不得声张，吹哨为号，本府自有安排；马汉你带领二三人埋伏于阁楼二层，听本府掷杯为号，便速来三层相助。此事务必保密，让其他人用膳休息一切如常，不要惹人生疑，你们紧守岗位，不得有误。”
张龙、马汉答道：“遵命。”包拯让二人退下，对公孙策道：“席间本府若得张龙信号，借口如厕，便要离席，公孙先生则以担心本府不胜酒力为由，一同脱身，我等擒住了前来灭口的凶手，便可与那孟海当面对质。”
公孙策问道：“倘若未曾收到张龙信号，那又如何？”
包拯说道：“孟海大费周章，必有所图，目标若不是许氏兄弟，那必是本府无疑。若是张龙没有发出信号，那本府就席中诈醉，公孙先生借口下来房中取药解酒，此时必是孟海下手最好时机，届时公孙先生可暗携酒杯一只，于门外窥看，那孟海不管是下毒抑或行刺，先生都掷杯为号，通知马汉前来相救，我们便可当场擒凶。”
公孙策说道：“如此安排虽有凶险，但有张龙马汉呼应，学生也稍微放心，大人席中要用心提防便是。”
包拯说道：“公孙先生放心，我们尽快赴席，免得孟海怀疑，也不要让他有在酒中下药之机。”
明月初升，包拯公孙二人登上楼阁，孟海早在门外相候，身边竟然还有一人，见包拯一到，便行礼道：“下官潘颂，见过钦差包大人。”
孟海向包拯说道：“包大人，这位是孟州通判潘颂潘大人。”
潘颂笑道：“下官仰慕大人已久，知道大人尊驾在须水下榻，特意前来谒见。”
包拯心想：巡狩队伍已经从河南府返程到了郑州，你河南府孟州通判风马牛不相及，来意不言自明。但也不立刻点破，说道：“好说，两位大人请坐。”
入席后，潘颂反客为主，滔滔不绝，不断对包拯歌功颂德，
又是敬酒，又是夹菜，包拯有心提防，自然是处处酌量。反倒是孟海似有心事，不多说话，只是偶尔接嘴，陪笑陪喝。
酒过数巡，包拯见张龙还没有发出信号，便佯作酒醉，谁料潘颂竟对公孙策说道：“公孙先生，包大人不胜酒力，你可以带他到外面方便方便，清醒清醒，还是说待本官安排人来伺候？”
公孙策心想，既然能带包大人离席，算是暂离险地，那是最好不过，便谢过潘颂，扶起了包拯，走出门去。
公孙策掩上房门，和包拯走出数步，包拯捉住公孙策手腕，低声说道：“我们回去窥看。”
公孙策急忙说道：“且慢！”于是用身子挡住包拯，暗地用手指了指房间。果然潘颂轻轻推开房门，从门缝中窥探。
公孙策说道：“哎呀，大人小心，方才喝多了。”
包拯也高声回了一句：“公孙先生谬矣，本府未醉。”
二人继续跌跌撞撞往楼下走，潘颂见包拯果然喝醉，这才关上门回去。
公孙策低声说道：“大人，现在可以了。”
包拯点点头，和公孙策放轻脚步，蹑到房门之前，公孙策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窥看房中情形。
只见潘颂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对孟海说道：“孟大人，这下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孟海摇头说道：“本官始终觉得，只需杀许银堂兄弟灭口，尚有回旋余地，包拯乃是朝廷钦差，他一旦在此地身亡，圣上焉有放过我们之理。”
潘颂说道：“上头命令如此，倘若事败，你我又如何交代？何况这是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包拯明日离开此处，一天后将在回到京城之前毒发，与那许氏兄弟一同归西，我们的关系便能撇得一干二净，即使出点什么问题，凭老大在朝中的权位，你还怕他保不住我们？”
孟海说道：“开封府只要验尸，便能知道他们是中毒身亡的，向包拯下毒还是太过犯险，我不同意。”
潘颂说道：“哼，孟大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怕不是想违抗老大命令？既然这样，我负责下手，孟大人只要袖手旁观便好，只是向老大复命之时，我只会如实禀报，到时候你可别想邀功推责。”
说罢，潘颂先将自己和孟海的酒杯斟满，然后拔开瓷瓶塞子，把药粉倒在一壶酒中，摇匀酒壶，放在包拯座位前。
孟海神情忧愁凝重，眼看潘颂下药，然后又见他把药瓶放回袖中。
潘颂操作完毕，目视孟海，笑道：“孟大人，待会你要是劝得包拯喝酒，我倒可以考虑下收回刚才的话。”
孟海把头拧过一边，也不答话。
公孙策和包拯对视一眼，包拯思考片刻，一手搭在公孙策肩上，示意公孙策扶他进房。
公孙策扶着包拯，叩了叩们。
潘颂出来开门，将二人迎了进去，笑道：“公孙先生，我看包大人未曾喝尽兴，来，咱们继续。”
公孙策说道：“两位大人，你们看包大人都走不稳了，实在不胜酒力，不能再喝了。”
潘颂说道：“包大人精神得很，公孙先生休得骗我，来，先罚你喝一杯。”说罢，取起包拯面前的酒壶给公孙策杯子斟满了酒。
潘颂指着酒杯说道：“来，公孙先生，罚一杯再说。”
此时，包拯突然大笑数声，说道：“潘大人，要罚公孙先生，你得先做表率，来，你先喝一杯。”
潘颂笑道：“既然包大人开口，下官先喝为敬。”然后把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潘颂说道：“公孙先生，我听包大人的话，做表率了，你倒是要喝啊。”
公孙策明知自己杯中酒有毒，正寻思如何推脱，孟海率先发话：“公孙先生一介文人，不喝也罢，本官代他罚了这杯。”于是也把自己杯中酒一喝而尽。
潘颂见孟海有意阻挠，也不退让，说道：“包大人，下官和孟大人都干了一杯，请您和公孙先生也表示一下。”
包拯笑道：“要得，那本府再和你二位干一杯。”说罢拿起酒壶替孟海潘颂又斟满了酒。
潘颂笑道：“好！我们一起喝。”刚要举杯到嘴，才想起自己刚刚下毒在酒壶之中，赶忙停住，待包拯先喝。
包拯拿起酒杯，却不肯喝。问道：“孟大人何不举杯，潘大人为何停住不饮？”
潘颂说道：“下官不敢无礼，请大人先饮。”
包拯说道：“潘大人，倘若你明知酒中有毒，你还喝得下去么？”
潘颂孟海闻言变色，冷汗透脊。亏那潘颂反应很快，说道：“包大人玩笑开得忒大，这酒里如何会有毒，方才我们不是喝得相当愉快么？何况这是孟大人管治下的地方，谁敢大胆到在酒菜中下毒？”
包拯把酒尽数倒在桌上，怒道：“大胆，本府在窗外看得一清二楚，你还敢饶舌狡辩！”
潘颂先是一惊，很快就强作镇定，缓缓说道：“既然包大人已经看到，下官也不再绕弯，奉劝大人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许氏兄弟死不足惜，但背后牵连许多大人物，包大人是得罪不起的。要是大人能和咱们合作，变危为利，岂不美哉？”
包拯说道：“你且说说背后有哪些大人物，能让本府作俊杰，为英豪？”
潘颂笑道：“大人只须现在下令格杀许氏兄弟，下官以此作为大人投名状，替大人引见咱们老大，以大人身份地位，必然很受老大器重，以后权位财富，应有尽有。”
包拯怒道：“好一个权位财富，应有尽有，你们食朝廷俸禄，受圣上隆恩，不思报国为民，竟然勾结犯罪，意图杀人灭口，毒杀朝廷钦差，还敢口出狂言。本府今日便要将你一起逮捕，送京治罪，张法惩愆。”
潘颂说道：“包大人口气倒是很大，也不看看这是何处？”说罢，推开房门，大喊一声：“亲兵何在？”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一人从楼下匆匆跑上楼来，见到潘颂，说道：“大人，那...那些亲兵都...都被...”
潘颂怒道：“都怎么了？快说。”
这时屋檐一个身影窜出，说道：“都被我点了穴道，绑在一处。”
此人正是柳迟，潘颂吓得不轻，说道：“你是何人？敢碍我们的事？”
柳迟说道：“我是谁你不必知晓，只是你和你的手下，都要随包大人回京领罪了。”
包拯说道：“柳小兄弟，本府安排人手埋伏在许银堂兄弟附近，既没有发出暗号，也不见踪影，莫非是遭了什么不测？”
柳迟说道：“回大人，您安排人手埋伏的确是妙计，但是这潘颂的亲兵之中，有一人功夫甚高，黑暗中突然偷袭，顷刻间便把所有人的穴道尽皆封住。他正要毒杀许银堂之际，在下才出手阻止，也将他一并擒住。因为我怕大人会出意外，便赶来监视，所以来不及替他们解开穴道，现在应无危险。”
包拯点点头，问道：“你如何得知本府安排人手暗中埋伏，又如何得知潘颂将要不利于本府？”
柳迟看了看潘颂，说道：“包大人，咱们先将此人绑起，再解开张大哥他们穴道，容我再向你解释。”
包拯说道：“有理，有劳柳小兄弟先将潘颂孟海二人绑住，再替我张龙马汉解开穴道。”
柳迟早取绳索在手，将潘颂、孟海的几处穴道封住，四只手绑在一起，赶下楼去。包拯公孙策尾随而来，去到许银堂囚处，只见二人毫发无损。
柳迟一一解开众人穴道，又领包拯去察看被点穴的潘颂亲兵。包拯吩咐张龙马汉将他们一一绑缚，寻囚车一并关禁。
安排已毕，包拯向柳迟作揖道谢：“若非柳兄弟相救，开封府一干人等，今日便要命丧潘颂之手，本府在此谢过。”
柳迟说道：“其实是展大哥临行前托付我，一路上暗中保护包大人，所以才能识破潘颂诡计，当然包大人的安排，我亦看在眼里，其中便是没有料到潘颂亲兵中，竟有一人功夫了得，连张龙大哥、马汉大哥都不是他对手。”
包拯点头道：“展护卫当真心思缜密，张龙、马汉的失手也是本府的失算。更想不到那潘颂、孟海竟如此猖狂，用毒不成，竟要直接刺杀本府。”
柳迟说道：“包大人，其实我暗中观察，那孟海虽然和潘颂一伙，但他却有意处处保护大人您。就在先前孤柏渡驿站，除了河东三虎要行刺大人，其实还有其他一伙，都是潘颂派出的，不过中途却被另一班江湖人士解决，我尾随偷听得他们对话，得知他们便是孟海派出的人。究竟孟海为何要救大人，在下就不得而知。”
公孙策说道：“大人，刚刚孟海亦尝试阻止潘颂毒杀大人的计划，我看还是去查清楚此人来龙去脉比较好。”
包拯说道：“本府亦已察觉，幸得柳迟一路尾随跟踪，暗中保护，我们才得到这许多信息，咱们这便去单独见见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