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八.宽宥
天赐叔中刀的位置是在腹部,估计应该是伤到了内脏,血流如注。
那两个蟊贼虽然自诩为英雄好汉,却没有英雄好汉的胆量——他们可没有见过如此情状——一个精瘦的老头会跟女人大出血似的,竟然会有这么多血。二贼早吓得逃之夭夭了。
就这样,我的天赐叔走了。
——在那样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如西河里的水一样,我的天赐叔静静地流走了。
等接到母亲打来的报丧电话以后,我匆匆忙忙地从几百里外的庐城赶回家去。然而还是迟了,天赐叔的遗体已经被火化了。
见到母亲,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已经哭过了。父亲的神色黯然,显得悲伤又凝重。围到我家院子里来的左亲右邻也都显得很哀伤。
母亲对我说:“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只是你天赐叔还有一些身后事不知道该咋个处理,你父亲只好叫你回来一起拿拿主意。”
我顿时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责任重大——大约是因为我是村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吧,在大家看来,我的意见很重要。
“我天赐叔是怎么死的?”我悲哀地询问。
“是被人用刀子捅坏的。”
“是谁?凶手抓住了吗?”
“没有。你叔临走的时候,对我们说,不要报案。”
“不报案?为什么?”
“你叔说这个事情,怪他自个儿不小心,再追究下去也没甚好处。你叔还说,他本该在十岁的时候就死了的,最后竟活到了七十八,已经多活了太长时候了,不用再给活着的人添麻烦了!”母亲噙着眼泪说,“你看,这个事情——咋个办呢?”
我心里一阵抽搐。我的天赐叔啊,你就这样宽恕了伤害你的人吗?
母亲又不无悲伤地告诉我,我天赐叔在挨了刀子以后,半夜里敲开了我家的大门,那淌了一路的血呀。我母亲吓坏了,拿毛巾给他捂着,我父亲慌里慌张地要送他去医院。却被他阻止了,他说他知道自己的状况,不济事了,还嘱咐我的母亲,在天亮前把流淌在路上的血迹清扫干净,别叫小娃娃们看见,免得娃娃们心里瘆得慌……
我的心里更加抽搐起来。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天赐叔啊!我的天赐叔!您到临死都在维护着村里的孩子们呐!
“就遵照天赐叔的话办吧。”我沉吟了好长时间,才无比沉痛地说,“这个事情先搁下吧!”
后来,不出半个月,那两个蟊贼竟然自个儿找到天赐叔的坟头前磕头请罪了——他们投案自首了,说不知道伤着的是天赐叔,后悔得很。这自是后话。
——可是人已经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呢?
过了一天,母亲拿出一个被压扁了的油漆斑驳的铁盒子,递给我说:
“这是你天赐叔留下来的,你看咋个办?”
我打开铁盒子来看,是钱!面额50元的、10元的、5元的……还有几张100元的,一卷卷用橡皮筋捆扎在一起,码放得整整齐齐。
“不用看了!一共5400块钱。是你叔这辈子攒下的所有的钱。”
母亲说着,眼圈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