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岁江南旱
雍王朝明绪元年,京城内阁。
辅政大臣上官文瀚缓缓打开机要文书,虽然早已有着心理准备,但文书的内容仍让他为之一惊。
不过多年的官宦生涯早已使得上官文瀚在面对任何事情时都波澜不惊,不然他也不会以汉人的身份成为辅政大臣。
看过文书后,上官文瀚将文书递给了同为辅政大臣的哲尔泰。
哲尔泰也是官场老狐狸,他一直都在注视着上官文瀚的神情变化,虽然上官文瀚掩饰的很好,但是哲尔泰透过老辣的眼光依然能看出一丝端倪——文书内容绝非好消息,并且情况十分危机。
哲尔泰一目十行,目光在文书上飞快游离,看过文书后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
另一位辅政大臣龚定庵见上官文瀚与哲尔泰都默不作声,迫不及待道:“上官大人、哲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二位大人为何默不作声?”
哲尔泰并未答话,而是看向了坐在首位的上官文瀚,目光恰好与之相对。
“江南大旱,两湖两广赤地千里,粮食颗粒无收。”上官文瀚叹息道。
“什么?!”
龚定庵心神瞬间不宁,常言道“湖广熟,天下足”,如今湖广地区粮食颗粒无收,势必会导致大规模饥荒。
龚定庵顾不得礼仪,一把从哲尔泰手中夺过文书,看过文书后,龚定庵不得不接受江南和湖广地区大旱的事实。
“上官大人、哲大人,赶快打开国库救济灾民......”
龚定庵话未说完,突然意识到国库早已没钱了。
多年的内乱外患早已将雍王朝的国库耗费一空,如今靠国库救济灾民无异于痴人说梦。
龚定庵思绪片刻,犹犹豫豫地说道:“能否将给瑾瑜太后庆生的钱拿出来一部分?”
“万万不可。”
上官文瀚直接否定了龚定庵的建议。
“上官大人说的不错,给瑾瑜太后庆生的钱出自内府而非国库,绝对不能截留内府的钱。”哲尔泰在一旁附和道。
龚定庵有些无奈,如今的皇帝幼年继承大统,朝廷要事全靠辅政大臣做主。龚定庵虽然也是辅政大臣之一,但地位远不及位高权重的上官文瀚,也不及皇家出身的哲尔泰。
再加上瑾瑜太后目光短浅,只顾享乐,完全不管百姓生计。龚定庵到死都不会忘记瑾瑜太后为了修建宫室,竟然挪用军费。
呜呼哀哉!
这么多年来,雍王朝向列强割地赔款不计其数,朝廷与皇室仍然不思进取,只知享乐。一想到这些,龚定庵的眼中泛起了泪花。
龚定庵也曾做出过努力,办实业、兴教育、练新军,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雍王朝从上到下早已烂透了,仅凭龚定庵一人的努力难以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虽然江南大旱,百姓民不聊生,但是上官文瀚并不关心这些,他更关心西北叛乱。
无他,只因上官文瀚的祖坟在西北。
“龚大人,江南的饥荒无关紧要,目前的关键在于西北叛乱。我昨日收到急报,总理西北军务的王文海在绥德打败,叛军直逼太原。”上官文瀚对龚定庵说道。
“王文海此人急功近利,好大喜功,我也收到密报说王文海为得军功,竟公然杀良冒功。”
龚定庵见哲尔泰也对王文海不满,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王文海是龚定庵举荐上去的,如今两位辅政大臣都对王文海不满,那就需要龚定庵给王文海擦屁股,这就是官场。
“既然王文海难当重任,那就让王文海回京,并吩咐有司查办王文海失职之罪。”龚定庵无奈地说道。
听到龚定庵这样说,上官文瀚与哲尔泰相视一笑,不过上官文瀚并不满足于此。
“龚大人言之有理,不过撤下王文海容易,可西北军务怎么办?听说龚大人能文能武,领兵打仗也不在话下......”
上官文瀚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龚定庵自然能够看出来,王文海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标是他自己。
龚定庵与上官文瀚本就政见不同,二人也有诸多矛盾,这一次上官文瀚是准备借王文海将龚定庵排挤出京城。
“既然西北情势不容乐观,那龚某人即日上书自请总理西北军务,经略西北。”
龚定庵绝非贪恋权势之人,无论是西北叛乱还是江南饥荒都是重中之重,总归都是要解决的。
“龚大人深明大义,实乃吾辈楷模。”哲尔泰虚伪地说道。
“上官大人、哲大人,龚某人去西北自然没问题,军费一事还请二位大人多多费心。”
“军费就让外务大臣找洋人筹措......”上官文瀚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略作思索,说道:“用十年关税冲抵借款。”
“既然找洋人借钱,不如多借点,我看就用十五年关税冲抵借款,一部分借款用作军费,一部分救济江南灾民。”
龚定庵心中叹了一口气,国力衰弱只能如此,既然用十年关税冲抵借款,也不差这五年关税,江南的饥荒也同样是重中之重。
“龚大人莫要操心江南灾民了,每次朝廷赈灾,钱粮全都被底下的官员中饱私囊,不知杀了多少官员都没有解决问题,依我之见,不如不去赈灾,只要灾民声势够大,地方官员总会想办法解决问题的......”
龚定庵走出内阁大门是,心中惴惴不安,他并不担心西北叛乱,他担心的是江南饥荒。以他多年的平乱经验来看,西北叛乱虽然声势浩大,但叛军多为乌合之众。王文海被叛军击败不过是个意外,只要时间充足,西北叛乱自然就结束了。
江南一直是朝廷的税收重地,如今出现饥荒不仅税收受到影响,很有可能还会出现动乱。龚定庵只能希望江南的官吏不要太过无能,能够想办法度过饥荒。
仆人见龚定庵从内阁衙门走出,立即牵着马车走上前去,龚定庵挥了挥手,独自朝家的方向走去。
落日余晖之下,龚定庵显得格外苍老,白乐天的两句诗在龚定庵脑海中徘徊许久。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龚定庵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因为现在衢州城外早已饿殍遍地。
“哥哥,我饿了。”
许应看着自己的弟弟许观虚弱的样子,有些无能为力。
树皮树叶早就被灾民吃光了,干涸的土地上再也找不出一粒粮食。卖儿卖女换粮食不足为奇,有些人饿得去吃土,然后被活活撑死。
一路上的所见所谓不断刷新着许应的三观,灾荒之年被饿死或者被土撑死已然是最好的归宿。最令许应不可思议的是“菜人”!
岁大饥,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曰菜人。
许应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穿越到了一个平行世界,灵魂依附于和自己同名的一个十六岁少年之中。
许应觉得自己十分命苦,自己原本的生活不说锦衣玉食,那也是小康之家,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没有穿越到钟鸣鼎食之家也就算了,开局竟然就碰到了饥荒。
多日的了解之下,许应得知自己来到了大雍王朝,一个类似于清朝末年的地方。
如今的大雍王朝与清末十分相似,同样都是内忧外患,同样都是向列强割地赔款,同样都是屈辱的时代。
十六岁的身躯之中装着许应三十六岁的灵魂,十六岁的少年还有一个十岁的弟弟。许应感到责任巨大,乱世中不说国家之恨,单就带着弟弟活下去就十分艰难。
这一世,许应的父母在饥荒中丧命,只留下弟弟许观与他相依为命。
许应无法忘记,这一世的父母将最后的粮食留个了他和弟弟,更无法忘记他无法为父母下葬,最后多亏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找了块风水宝地挖了坑,裹着草席草草下葬。
灾荒!
到处都是灾荒!
为了活下去,有人选择落草为寇,无论穷人还是富人都是他们的抢劫对象。
昨天许应他们这批逃荒的人群就遇到了匪盗,还好许应机灵,在混乱之中带着弟弟许观躲了起来。等到许应再出来的时候,尸体遍地,人群中的妇女少了大半。
许应无暇害怕,饥饿使得许应在死人身上翻来翻去,不知翻了多久,终于在一个死人身上找到了半块黑乎乎的面饼。
从昨天到现在,许应和弟弟许观就吃了半块面饼。
许应十六岁,许观十岁,都是半大小子,也都是最能吃的时候。虽然许应只吃了一口面饼,让弟弟吃了大部分,但是弟弟还是饿。
不止许观饿,许应也饿,只不过许应没有说出来罢了。
许应说出来也无济于事,整个逃荒的人群都饿!
唯一让许应高兴的是,再走半天就到衢州城了。
到了衢州,就有了希望!
许应看向饥饿的许观,说道:“弟弟再忍一会儿,等到了衢州城,我们就能吃到香喷喷的大米饭,能吃到鸡鸭鱼肉了。”
许观听得直流口水,许应有些心痛,自己身无分文,到了衢州城能有好心人赏口饭吃就不错了,哪敢奢求鸡鸭鱼肉,他这样说不过是让弟弟许观心怀希望,还能再坚持下去,不至于在半路上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