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艾里森(2)
张智宇抬起一只脚,悬在半空中,他打量起前方金色装裱的暗红地毯,厚重的毯子犹如一根腐烂坏死的长舌。
再往前看,墙壁与阶梯连接一处,形成一道五米高的弧,不知名的画作嵌在其中,早已不可辨识。血水充当了猩红的颜料,肆意泼洒,散发出阵阵腥臭。往上就是二楼的天台,獠牙似的向外延伸,仿石结构迭叠成公元前城堡塔楼的弯弧,坚不可摧的堡垒。天台落脚之处整个塌陷,水泥与混凝土将底部旅店的控制中枢粉身碎骨。假如说全息影像充当了掩映它的血肉,那么现在,它光鲜亮丽的肌肤腐败开来,简陋残旧的骨骼全然暴露于外。
“所有的监视摄像全部失效了,”王健宇简短地将解释传达给二人,“大概是外力导致。武器准备好以防万一,没有监视摄像头,谁也看不到我们。我试着去处理b07房,在左手处的最里侧,我们待在那里等待暴风雨结束,然后直接打碎窗户离开。”
“你想没想过,”张智宇与王健宇建立了连接,“既然它们连微波武器都有,假如,我是说假如,它们还活着,你确定躲进房间有用?”
“你见过微波枪么?”
......
“那东西销量一直很稳定,低功率差不多是驱逐暴民的高压水枪了,无差别攻击,一旦开火最先难受的就是自己,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况且普通的微波枪,储能量全功率射击撑不到一分钟,看这肉糊,它们绝对是放开火力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智宇轻轻跨过一条血肉模糊的大腿,黑色的丝网袜沾满了紫黑的血垢,像是一条条该死的连体黑色蚯蚓。
三人同时登上了二楼,张智宇向后望去,透过破裂的废墟,霓虹之光闪耀着,星云般璀璨的色彩,那是全息女郎永恒的舞步,永无止境的狂舞。
砰。
视线霎时涣散,对焦点消散无踪,世界仿佛由一个针点猛地扩散出巨大的涟漪。
爆鸣。
随着视线反射式地回转,色彩勉强维持得住事物的本色,万物却彷若发了疯似的抖动。女郎妖媚地直立前方,模糊的视线沿着完美的酮体聚拢。周身,霓虹之光如注般外渗,冰冷刺骨,就像一只水母,纤维似的触须向外伸展,顺着水流搏动着,懒散而蓬松,直至吞没整个海洋。
墙壁粉碎声。
女郎停止了舞动,发丝略显蓬乱,漆黑的双瞳深不可测,略带狡黠,她直起了身躯,一览无余,挑逗似的微笑着,烈焰般燃烧着的红唇逐渐熄灭了,残留的,是淡淡的桃红。
哧。
女郎轻盈地向前迈着步,混沌的世界中,她反而越发明晰,女郎靠近了,双瞳注视着张智宇,他看不透那双漆黑瞳孔中的深渊,他从未如此确认,眼前的投影是名为人的。
纤纤玉臂正向自己伸来,雪白如霜,自然地蜷曲,仿佛等待着另一只手将其攥紧。张智宇抬起头去,晚礼服,漆黑如夜,柔顺的发丝微微摇晃,霓虹之光映射其上,化作紫红的瀑流,而那双瞳孔,已然一片黛紫的颜色。
黛紫的深渊,深不可测。
男子低沉的喘息声。
女郎仍在舞蹈,模糊的影子,于焦灼房门尚未损坏的表面舞蹈。
艾里森的声音。
张智宇感受到了湿黏的物体,随着大股粘液的喷溅。余光中,艾里森一头向着身后栽倒,双腿逐渐腾起,腰腹以可怕的速度向后弯折,冲击着整个身躯,几近成了一个直角。
他的()四分五裂,粉嫩的()连同雪白的()四散飞溅,灰白()洒出脑壳,汇入雨水的小流。下一秒,又一轮巨大的冲击将艾里森掀翻,顺着阶梯抛出一条弧线,彷若一具残破的傀儡,狠狠撞在旅店的另一端。张智宇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爆裂出一块巨大的污渍,()喷涌而出,像是猩红的飞瀑。
“三楼!”王健宇怒吼起来,击穿了萦绕现实的薄膜。
张智宇慌忙弯下身体,子弹刺透空气,于咫尺上空炸开。
他手脚并用,拼命支起身体。另一声爆鸣,迸射的木块打中了他的脸颊,张智宇无意间瞥到王健宇原先的位置,木质地板弯曲扭折,崩裂出极不规则的漆黑孔洞,他却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沿着阶梯飞奔直上。张智宇从未感到如此恐惧,只能踉踉跄跄地沿着鳞次的房间奔跑。
剧痛。
张智宇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突击步枪与安全围栏狠狠相撞,打着旋向着一层坠去。
血流如注,他慌乱地瞥到了右腿,只见自己的小腿肚上嵌上了什么东西,深色飞速扩散到了半条长裤。
张智宇竭力稳住颤抖着的双手,怔怔地瞪着五米远外,b14房虚掩的大门啪的一声猛地敞开,他立刻卸下背在背后的枪械,癫痫般摸索着那些该碰的零件,忍耐逐步向整个身躯蔓延的剧痛,他妈的!来不及了。
微光内,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团模糊的灰幕。地板吱嘎尖叫起来,b14房的阴影中缓缓立起一道黑影,那鬼东西居然一直埋伏在那里!张智宇剧烈地喘起气来,疼痛丝毫没有削减,他惊恐地仰起头来瞪着那头要命的怪物。
该死,这玩意居然这么大!
女郎的舞动,反射在怪物杏仁状的眼球内,它上前一步,无数獠牙在黑暗中一闪霓虹之光,它迈出门槛,靠近瑟缩在地的猎物,自此,它瘦骨嶙峋的身体全然曝露在凄冷的霓虹之下。
张智宇呆愣愣地看着怪物黑色紧身背心下嶙峋的肋骨,这鬼东西活像一具巨大的会走的骨骼。
蜥蜴人面部的鳞片挤出毛骨悚然的微笑,枯枝般的手臂对向自己,那是一把金属零件胡乱拼凑的弓弩,寒光凛冽,张智宇瞧得见全息女郎,在金属光滑的外壳翘首弄姿。
张智宇向怪物的膝盖踹出一脚。
弓弩砰的一声刺进墙里,腾起的碎屑乍然蓬作一团雾气,只差几厘米的距离,就会一下子穿透自己的颅骨。
咔哒一声,张智宇彻底解除武器锁定,他咬着牙,嘶声怒吼。
蜥蜴人四肢并用地躲入黑暗之中,子弹将敞开的大门切割为残破的木片,弯折的金属四散横飞。
张智宇死力咬着下唇,舌头触到了咸腥的气息,他翻滚着避开了黑洞洞的房门。
真是混蛋,看来不给夜视功能付费是不行了。
张智宇后背使劲压着墙壁,咆哮起来,右臂死死抓着那柄武器,指甲深深陷入塑胶外套上无数回环的棱角之中。
大股的脓血喷溅而出,他拔下了那支箭弩,由折断的木质护栏制成,打磨器粗略刮擦而后的合成木质纤维。这东西钢铁般坚硬,色泽泛灰,质感很脆,他轻松将其掰成两截,迸出一小团呛鼻的木屑。
暂时不能管这狗屁地方了。
他拖着残废的右腿,强撑着剧痛的浪潮,卷携着酸楚的海浪。他交换武器到了左臂,右手死力拽向右侧的护栏。那些满是弹孔的木质栏杆,机械式地打磨出完美的花纹,滚圆的球体,栩栩如生的微型雕塑,却不失平衡。
砰。
蜥蜴凄厉的嘶嚎,人类疯狂的怒吼,在空旷的建筑内回荡不停。仿石结构基调的旅店,犹如公元前帝王的堡垒。转瞬间,张智宇仿佛听到了战争之声,愤怒的人民,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王宫。夕阳,火把,刀剑,火枪,泥石散落,尸横遍野,世袭的皇位融为废铁,王的秩序却还是长存,永无止境。
他暂时把身体倚靠其上,耐心等待小腿的痛苦消退。那些木头,它们在工厂中降生,生物工程。老天,什么都来自于那些工厂。无数新城之下的无数的工厂,城市的根基。它们日夜轰鸣作响,永无宁日。那些木料生来如此,纤维缠绕而成的有机物,从未得到真实的生命。它们只是为了服务人类而存在,为了化身为受造物主操纵的工具,为了服务异族而被给予存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