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真实
我在思念的修罗场里等待于子益归来。我无法催促,他父亲病重超出预知,已住院治疗,或许要动手术。此时情境,我不敢稍露相思,怕增加他的负担。
我每天都浸在深海里,煎熬窒息,寝食难安,惶惶如丧家之犬。我迫切需要有人给出指引,明确告知我,现在经受的这一切,是通往爱情的必修课。否则我无法理解恋爱为何如此艰苦。
一天,我实在忍不住问赵启:“你是怎么排解思念之苦的?”
那是高数课上,我们坐在最后一排。赵启探究的看我一眼,说道:“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恋爱了?”
我摇头:“没啊,就想多了解一点,做好迎接恋爱的准备。”
赵启道:“你一个大男人,想那么多干嘛。遇到问题就想法子解决,解决不了就硬扛过去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硬扛?”
“对啊。值得就扛,不值得就换。怕这怕那,干脆别开始得了。”
与赵启的一席对话,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却也缓解了我的焦虑和不安。我试着放松自己,坦然去接受思念的磋磨。
那晚,我给于子益发了半阙词: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他简短回复道:“等我回去。“
我等啊等,等过了深秋。初冬时节,他终于传回确切消息,他父亲手术很成功,恢复良好。恰是周六,他下午两点的航班。我激动不能自已。
那天寒潮来袭,下着冷雨。我丝毫感受不到寒意,早早坐车去往他家。我像踩着棉花上的楼。我打扫卫生,从里到外,认真清理每一个房间。我打开空调,在他的书架上挑选唱片和小说。我坐在沙发上听歌,等待愿望实现,那是最美妙的时刻。
地球仿佛加快了转速,我有点头晕。我似乎听到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我听到有人敲门,“砰!砰!砰!“像敲击在我心坎上。
我的手颤抖着推开门。他站在门外,黑色棉夹克,棕色毛衣,提着皮质大行李袋。看上去有些憔悴,双眸闪亮藏着两簇火苗。
我来不及细看,他已跨进房,挤到我面前。他鼻尖冷凉,嘴却温热,熟悉的烟草味沁人心脾。
我们躺在床上抽烟,听音乐。房里烟雾弥漫,闷燥颓靡。我听着他的心跳声,听到了退潮后,海风轻扬的慵懒与平静。我回想他的热切和莽撞,心神恍惚起来。
我起身走到窗前,用力推开窗户,雨后寒凉的空气让我仍滚烫的脸颊舒爽许多。我回头问道:“你在唱片店跟我搭讪那会,就看上我了吗?”
他吐出一口烟,烟头摁在烟灰缸里,赤脚走来,从身后环抱着我,呢喃道:“对,那一瞬间我就决定把你弄到手。”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问。
“啊?”他似乎吃了一惊,“谁会不喜欢?”
“你这算是情话吗?”我笑了。
“是情不自禁。”他说。
“你成功了。”我说,“我已离不开你了。你不在这段时间,我很难过。”
“现在我回来了,我会补偿你。”
“怎么补偿?”我说。
不用问,我也感受到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我打开灯。橘色的灯光散在房间,我们懒懒不想动,cd唱到头,音乐停了,雨又下起来,间或打在玻璃窗上。
“你以前谈过几个?”我问他,我知道不该问,但我想知道。
他把我拉到怀里,捏住我的鼻子,以此惩罚。我气闷张嘴,他封住。
过后我说道:“我不是你谈的第一个。我害怕。”
“害怕什么?”
“重蹈覆辙。”
“怎么会呢?”
“我不认识你的前任,但我猜想他肯定不差。你们最初在一起时,想必也跟我们此时一样浓情蜜意。最终你们还是分开了。我不想分开,我想长长久久,永远跟你在一起。”
他沉默了,侧身从床头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
“你想得太多了。”他说。
“我是一个悲观的人。”我说。
“不必悲观。以后怎么样,我不敢保证,但此刻,我的心情与你一样,连分开两字都不愿听到。现在我们在一起,你在我怀里,我们感受彼此的温度和气息,这才是真实,是最重要的。过去和未来,都是虚的,多想无益。”这是我们认识以来,他对我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不能说点海誓山盟,甜言蜜语来哄我?”我笑道。
“我会说,但你不会信。你没那么傻。”
“我宁愿我傻一点。”我叹了口气。
“你跟他们不同,每个人都不同,在一起的感觉也不同。不能简单的代替,更不是重复。你要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我的心安稳了。他没有给我一个长期的承诺,我也非乐天派,但至少我们已处在一个对等的位置,有了更深层次的交流,无论是思想还是身体。
他不再虚无缥缈,遥不可及。我能感受到他真实的存在。我那颗自离家后虚悬无依的心有了新的投靠之所。我不像是在恋爱,而是要找一个替代儿时让我无忧虑,给我安全感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