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阵雨过后,车轮在铺满青草的小路上碾出深深浅浅的辙印。身着蓝色云纹的女子仰靠着车上的软枕,指节轻轻扣在微曲起的膝盖上。斜眼见身旁捧着书卷的紫衣女子,似乎看得正兴起。
“这书有那么好看?”
“这是内人特地选了给下官路上解闷用的,自然好看,王爷要是想看,下官还有。”林瀚舟笑着道。
“不必了,还是林尚书留着慢慢看吧。”凤天宁摆手。
“是,明日我们大概就能到西洲了。”
“林尚书,有何打算?”
“下官以为,此去西洲,应以安抚西洲百姓为先,至于那潘有文是个老狐狸,在西洲势力庞大,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免得打草惊蛇,吓跑了大鱼就不值了。”林瀚舟正色道。
“那就只能麻烦尚书大人与本王一起拖住这只狐狸,争取些时日让星辰与星河去搜集情报和证据。”凤天宁自然知道不可能一趟就能将人一锅端掉,何况这潘有文与朝里关系盘根错节。
见她竟是同意了自己的想法,林瀚舟心下放松了不少。毕竟自己与这位鼎鼎大名的王爷接触甚少,怕她是个不好相与又急功近利的,现下看着倒是觉得此行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又半恭维半真心道:“七星的实力下官只是听闻过,此番倒是有幸了。”
九曜七星是凤朝每一代帝王独有,随皇位一同更迭。她们个个武艺高超身怀绝技,不属于朝廷,只受命于皇帝一人。
凤天骄在凤天宁请求去西洲的时候,将星辰星河派给了她。星辰为七星之首武艺最为高强,星河深谙跟踪隐藏之术,倒是合适不过。
一行人第二日到达西洲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西洲城外,以潘有文为首正率一众大小地方官员整齐列队迎候。
凤天宁抖抖衣袍,出车厢,立在车头居高临下望着地下黑压压一片跪迎的官员将士开口道:“免礼。”声音颇具几分威严。
众人起身,为首着暗红色官袍的女子立即躬身上前:“启禀王爷,王爷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在府上已备好了宴席,还请王爷移步。”
凤天宁瞧着她,三十六七的样子,想来应该就是潘有文了,淡淡点头:“带路吧。”
有官兵开道,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刺史府。
宴席上,潘有文举起酒杯:“王爷一路辛苦,下官敬王爷。”
凤天宁垂眸轻轻道:“有劳潘大人。”
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应酬,不过是惺惺作态。西洲重灾,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些官员倒是吃穿用度不减一分,凤天宁实在没什么胃口。
众人见这位王爷似乎兴致不高,都不敢过于喧哗。却突然听见一声娇呼“母亲。”
望向声音来处,一位俏丽的小公子,身着浅紫衣裙,长及曳地,美目流盼,步履款款,缓缓往这边过来。
“紫儿怎么过来了?”潘有文丝毫不见不悦,只是转向凤天宁:“王爷恕罪,这是小子,实在被下官与他爹爹宠坏了,不懂规矩,王爷莫见怪才好。”
凤天宁遮下眼底的情绪:“原来是潘大人的公子,无妨。”
潘紫芯悄悄瞟一眼凤天宁,露出些含羞带怯的笑娇声道:“母亲,哪里是儿子不懂规矩,是爹爹听说母亲有贵客特叫我送些珍藏的好酒来。”
“哈哈哈好好好,是为娘错怪紫儿了。既是好酒,还不快替王爷斟上,好让王爷尝尝。”潘有文大笑道。
眼见潘紫芯正要过来,凤天宁站起身开口:“谢潘大人美意,只是本王怕是要辜负这美酒了,今日实在乏了,不便再饮,本王想回驿站休息。”
潘有文面色一僵很快又转变回来:“是是是,是下官想的不周到,王爷今日必定是累了的,下官这就派人送王爷回驿站歇息。”
凤天宁点点头不再多说,潘有文立即带路送人出去。
留潘紫芯立在原地满心气愤与不甘,他在这西洲,随便勾勾手便有一堆女人来献殷勤,王爷又怎么样,凭他的样貌,什么样的女人他迷不住,他就不信了。他才不要一辈子呆在西洲这种地方,他一定要做王君。
驿站里,凤天宁看着回来的星河:“如何?”
“禀王爷,潘有文将所有西洲百姓都赶出了城,只留了部分年轻力壮的作为苦力说是用来修葺毁坏的房屋。”
“那些百姓都在何处?”
“都挤在城外的破庙一带,怨声载道。”
风天宁想了想:“将钦差到西洲的消息放出去让她们知道,想办法明日让那些百姓都聚到城门口。届时林尚书与本王会同潘有文一起视察西州城重建的情况。”
“是,属下明白。”星河领完命便退了出去。
凤天宁看着林瀚舟一脸沉重的表情:“做什么苦着一张脸。”
林瀚舟扯扯嘴角开口半是感叹半悲凉:“我自小生长在西洲,这里从前是个极美的地方。”想起星河说的那些被赶出城的百姓,不禁握紧了拳头。
“不是说要小心行事,免得那老狐狸看出来,你在宴上黑着脸给谁看呢,尚书大人冷静些的好。”凤天宁怕她沉不住气。
“下官知道,说起来王爷方才怎么不多与那潘小公子聊几句,也好多拖延些时间让星河有更多的时间去搜集情报。”
一听林瀚舟这是恢复过来了,真好人没好报,合着白担心她了,凤天宁没好气道:“滚。”
果然第二日巡察之时,路过城门口就听城外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大喊着:“请钦差大人做主!”
潘有文骂道一群刁民说着立时招来官兵就要赶人,却是被林瀚舟挡住:“本官作为此次西下的钦差,既然有人要本钦差做主,那本官理应去看看的,还请王爷恩准。”
凤天宁自然是点头。
林瀚舟看着城头下跪着的黑压压一片哀鸣的女男老少,想起她们昨日初到那一众官员的排场,再看看今日这些衣不蔽体的百姓,怒从心起。
“潘太守这就是你说的已经安抚的民心?朝廷在知道西洲水灾之时,第一时间就已拨下钱粮,敢问潘太守,钱粮都在何处,为何西洲百姓依旧食不果腹,民不聊生?”
潘有文大惊,没想到昨日那个一言不发的尚书大人,今日竟有如此气势。比起害怕她心下更多的是气愤,这林瀚舟不止当着全西洲百姓,更是当着所有西洲官员将士的面如此质问于她,简直让她颜面扫地。
碍于凤天宁在却不好发作,潘有文连忙回到:“尚书大人有所不知,朝廷拨发的钱粮自然是有的,只是西洲受灾严重,那些钱粮根本不够啊,且这些无知刁民,个个贪得无厌,没有粮食动不动就在城中聚集闹事,下官也是怕引起动荡,迫于无奈才将她们驱逐出城。”
胡说八道:“那你奏折中为何说西洲灾事已经解决?”
“尚书大人,您也看到了,这水势已经控制,毁坏的城区也在修建,皇恩浩荡,可不是已经得到解决了。”潘有文振振有词。
“那这些百姓呢,你准备如何?”
“额……这不是钦差大人来了,您与王爷此来不就是替西洲百姓解决这些事的么?”潘有文心中暗自得意。
“我们来解决那还要你这个太守有何用,我与王爷此来是来查看潘太守奏折中所说的是否属实,然后一一上报给陛下,并不是来替潘太守管理西洲的。”林瀚舟气极反是笑道:“如今看来事实可不尽然,这西洲城不知还有多少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呢,本钦差回朝定然是要好好写封奏折请陛下着人来彻查一番才是,您说是不是,潘太守。”
可恶,威胁我,上头那位果然说的不错,不能小瞧了这位尚书大人。
“尚书大人哪里的话,下官都是据实已报不曾有任何隐瞒。”潘有文暗暗瞪了一眼身后一个官员。那官员立马会意躬身上前:“启禀王爷,尚书大人,这都是下官向太守大人提的议,下官有罪,只是当时这些百姓着实难以控制下官一时糊涂才出此下策。
如今既有王爷与钦差大人镇住她们,这粮仓还有些余粮,只要这些刁民不闹事,下官立即去筹备开仓放粮之事。这西洲的灾事,确实控制的差不多了,陛下日理万机,太守大人的奏折也是希望少让陛下烦忧。我等以后定会尽心竭力,协助太守,重建西洲,请王爷和钦差大人明鉴。”
呵……好一个信口雌黄,这本是一早就该做的事情,可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开仓放粮解决城中百姓生计才是头等的事,林瀚舟的威胁还是有些用的,不到万不得已,她们也不想用强,此来能让她们主动开放粮仓解灾民燃眉之急,这趟就差不多了,没有必要逼得太紧。
凤天宁与林瀚舟对视一眼点点头:“那还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