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肉
坐落在鱼米之乡的五谷乡东迎长江西靠龙湖,水土肥美。
一条宽阔顺直的土石路和并行的河流穿过五谷乡,串联起几个村落,将水田和旱地划分开。
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可以春种稻、夏打鱼、秋收棉花冬卖甘蔗,除了历史上偶有发过大水,一直还算是风调雨顺,衣食无忧,去年包干到户分了田地老百姓更是少有青黄不接的时候。
姚家运气好到让人嫉妒,分田地时三个儿媳全娶来家生了六个孙子孙女,女儿还没出嫁,户口本上足足十五口人,一人一亩一分旱地,三分水田,他们家一共分得了二十一亩田地,居全村第一。
姚家除了在乡里窑厂上班的姚父和幺闺女姚晴天外成年人都要到地里劳作,姚晴天因为即将嫁人,今年入夏之后便在姚父姚母做主下留在家中,意在养养皮肤。
毕竟姚晴天头上有三个哥哥三个嫂子,姚父姚母也还算年轻力盛,姚家并不缺劳动力。
不下地之后姚晴天都包圆了家中所有的活,包括洗衣做饭、扫地摘菜甚至割猪草喂鸡鸭,从不用其他人操心分毫,但是三天前这情况变了,如今的姚晴天除了烧饭炒菜勤快点,是衣服不洗,院子也不扫了,几个嫂子已经在背后开始嘀咕了。
要知道分开单干之前这小姑子一年下来挣得公分比姚家三儿子都高,说明她有能力顾得过来,这会啥都不干,纯粹是犯懒,要是放任下去这些活迟早会落到她们这些做嫂子的身上。
今日是第四天了,姚晴天带着几个侄子侄女睡了长长的午觉,刚起床领着三个小些的孩子在后院摘豆角早早准备起晚饭,大侄子跑来喊卖肉的来了。
姚晴天听了眼中开始有了些神采,心想总算来了。
她做鬼随风飘了十几年,见惯了各种人间悲喜剧,自身的那些仇怨不放也慢慢放下了,当初作为鬼都无能为力只能选择淡忘。
到了后面能小范围控制漂泊的方向时,姚晴天就爱往烟火气足的地方去,尤其爱飘到各种小吃街、美食城看人们制作美食的过程。
美食是能治愈一切悲伤的,姚晴天靠整天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享受美食时愉悦的表情来冲刷遗忘生前的事。
只不过后来这副鬼身能闻着香味了,她便飘离了人群闹区去看山河湖海了,毕竟能看能闻却不能吃也是很能折磨鬼的。
变成实体重生回到八十年代初,姚晴天已经吃三天蔬菜了,她想吃肉,非常非常想吃肉。
邻村的赵家长子赵军是这十里八乡唯一的屠户,据说每天凌晨就会去镇上杀猪卖肉,如今物资相比前几年宽裕了很多,正午过了收摊时,如果还有剩下的肉,赵军会放在自行车后面的案板上,回村时沿路叫卖。
不过五谷乡离镇上很有段距离,中间隔着七个乡村,哪怕有剩下的猪肉,赵军一般在经过前面一两个乡村就会卖完了,本乡的人想要买肉需要提前几天跑一趟赵家说好,这样赵军会提前预留需要的肉带回来。
姚晴天昨天下午让家中侄子侄女在门口望风,吩咐他们看到人说一声,麻烦赵军给带两斤腰条回来。她还以为得等几天,不想第二天人就送肉过来了。
姚晴天翻出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嫁妆钱,一点不心疼地拿了两张一元的大票子。
要说这世上能治愈一切伤痛的肯定是舌尖上的美味,重生回来几天,那些前生的是非恩怨开始慢慢在记忆里复苏,可在这些之前首先觉醒的还是味蕾。
姚晴天一路想着那两斤腰条待会该怎么烧,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红烧肉,烧好的红烧肉色泽红润晶莹,肉质滑嫩酥软,各方面都能凭实力碾压,可红烧肉费时,得小火慢慢炖,不如切成薄片炒青椒……
如此想着也就走到老人跟前,姚晴天一抬头便看到壮硕的赵军推着自行车站在槐花树下。
生产大队上一直有着此人的传说,姚晴天知道赵军十二岁身形就像成年人那样高,能充当一个劳力给生产队上养猪一天能拿九个公分,秋收过后和年边队上杀猪也是此人。
上辈子姚晴天嫁进赵家五年,同这位大伯哥接触并不多,因为赵军的职业和名声都很有威慑力,加上他和姚晴天上辈子的丈夫同父不同母,说是兄弟其实和仇人差不多。
不过关系虽差却没有分家,赵军回来那也是一个锅里吃饭,毛兰花再厌恶这个前头媳妇生的孩子也不会提分家,因为赵军每次回来都会拎着些肉回来。
想到肉,姚晴天便向赵家手上望去,好大一刀肉,虽然是下午时分,肉看上去还挺新鲜的,漂亮的五花三层用稻草绳系着,肥的油汪汪瘦的红润润。
要知道这年头养猪喂得都是野菜青草,绝对不掺杂任何人工饲料,肉质纯天然无公害,不需要多高超的厨艺和五花八门的调料就能做出很美味的菜肴。
“大哥,你怎么保管的?我还怕等下午肉不新鲜了呢。”
所以这时节村里人很少吃肉,也很少办喜事。
听到对方那句大哥的称呼很自然说出口,赵军愣了一下,外面都传他残暴狠厉,找他买肉都战战兢兢地,唯有这女孩自小到大从没怕过他,言行举止之间还带着一丝亲昵。
只不过以往她也只称呼自己为赵大哥,这会改口喊大哥是已经开始把自己当成赵明那货色的媳妇了吗?
想到这里,赵军掩盖住了眼底的神色低头看着对面的姑娘。
简单说了一声:“镇上肉铺有冰柜。”
其实赵军并没有将肉放在冰柜里面,冰柜温度太低,肉冻结实了再解冻的话味道会差很多。
他是将特意挑选出来的肉放在铁盆里,铁盆坐在放满冰块的水缸里,这样就能很好地在夏末秋收的时节保存住肉的新鲜。
回来一路也是连盆带冰放在案板下面的竹篓里。
姚晴天不错眼盯着那肉,伸手将两块钱递过去。
她之前说要两斤,接过肉才发现远不止两斤的分量。
“这肉多重,两块钱不够吧?”
姚晴天只隐约记得当前肉九毛一斤,原本还想着不用找了。
赵军顿了一会到底接过钱,道:“够了。”
姚晴天听了总算抬头看向赵军,她重生回来没几天,许多记忆都是残缺不全的,连曾经最亲的那些人的面孔都模糊了,但是一直记得是这样一张脸上辈子给她收尸立坟。
她被推下悬崖后,被说成是自己失足摔下去的,是此人上山不顾危险下悬崖找到她的尸身从山崖下背了出来。
出嫁女横死不能埋回娘家祖坟,那个所谓的婆家更是不让。
而赵军的娘也是横死被埋在荒山上做了十多年孤魂野鬼,赵军长大后才修了坟立了碑,再后来赵军将她埋在那个既不是她娘也不是她婆婆的坟边,年年清明寒食也有她一炷香。
赵军见姚晴天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好似在盯着他看,可眼神却是空洞的。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姚晴天从陷入的记忆清醒过来,掂了掂手上的分量,肯定地说:“这少说有三斤了,你等会儿我去拿钱。”
“不用了。”赵军阻止道。
说着还要把那两块钱还回来,道:
“不就一点肉吗,我至于收你的钱吗?我小时候要不是你偷偷接济,早饿死了。”
赵军是赵家第一个孩子又是男孩,头几年那女人也不敢太虐待他,等她生了儿子就开始想方设法弄死他,不给他饭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好在他命硬还有就是亏得面前这小姑娘。
姚家有一份窑厂做工的收入,比一般家庭条件好一点,一日三餐能吃饱饭,还时常有些剩饭咸菜留着半下午孩子饿了填肚子。
最初是赵军快饿死的时候见姚家几个大的孩子出去玩了,翻墙进姚家从这个还是小娃娃的姑娘手上硬抢,她不哭不闹看着他吃,后来居然会还偷偷给他藏吃的。
很长一段时间赵军就靠着那每天小小一碗剩饭度日。
这些事姚晴天却是都不记得了,她自然也不会去接赵军塞回来的钱。
想了想问道:
“你明天回来吗?你们肉铺上会有排骨吗?有的话你明天给我带两斤——算了不要两斤,三根好了,三根就够了,我单单想要肋骨,不要大骨头。”
姚晴天也没纠结,想着明天给钱的时候再把今天欠的一起补齐就是了。
赵军自然点头答应了。
“要是方便的话,再帮我从镇上带点冰糖回来,我烧排骨用。”
糖醋排骨这道菜姚晴天从来没吃过,但是她做鬼的时候看到不少人烧,看上去诱人极致了。
家里倒是有白糖,可她见到的做法都是用冰糖。
得到肯定答复,姚晴天心满意足提着肉回屋了。
她穿着的水绿色格子斜襟盘扣棉麻衬衫从身后看很显腰身,娉婷婀娜,两条又黑又粗的辫子在秋风中摇曳着。
进院子后,她叮嘱几个大的孩子照顾着小的,不许跑出去野,等会儿有肉吃。
因为祖祖辈辈好几代人都在窑厂里干活,姚家从来不少砖瓦,从姚晴天有记忆起她家住的就是红砖青瓦房,屋里地面甚至铺满砖块,她死那年还会率先盖起村里第一户靠背椅楼房。
姚晴天有三个哥哥,三个侄子三个侄女,最大的五岁多最小的才两岁出头,这会听说有肉吃,哪还顾得上玩,都成了姚晴天的小尾巴跟着去了厨房。
姚晴天压出沁凉的井水,把肉泡进水里洗净沥干然后摆在案板上。
这么大一块肉,姚晴天先将其切成两个长条,想了想分成三部分:肥肉厚的那段切下来待会切成薄片爆炒,面上的瘦肉取一层剁碎做肉汤几个年幼的孩子也可以吃,剩下的切成两厘米的厚快放在砂锅里小火慢炖做她心心念念的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