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斗争
外面安静了,应该是各自回房梳洗了,然后姚母推开姚晴天的房门走了进来。
进来后关上房门脸黑了不少:“你这丫头这几天怎么回事?你一个做小姑子的同你几个嫂子较什么劲?你以后嫁人了还想不想得娘家帮衬?”
姚晴天黑溜溜一双眼睛盯着姚母,这个女人是真的为了儿孙掏心掏肺、鞠躬尽瘁了一辈子,哪怕儿孙榨干她的血汗钱去了城里安家对他们不闻不问,还满怀欣慰。
挂在嘴边的永远是:“孩子们过得好她死也瞑目了。”
寄予厚望的长子长媳不孝顺不养老都毫无怨言,但凡他们得到一点好东西还要巴拉巴拉送过去。
不止自己奉献所有不求回报还驯导女儿和她一样。
浑身散发着圣母的光辉,姚晴天却看得浑身发冷。
“我嫁人了还能得娘家帮衬吗?怎么帮衬,嫁人后我能回来种我分到的地吗?”
分田到户是按人口分的,男女一视同仁,姚晴天名下也该有她的一亩五分田地。
这年头,田地可是老百姓的命根子。
姚母听了这话震惊得像不认识女儿似的看向姚晴天。
“你怎么问的出这样的话?那都是家里的田地,你一个女儿家家,这还没嫁人就惦记着娘家的东西,我就是这样教你的?我和你爸白疼你一场了,你……你要气死我了。”
姚母出奇的愤怒姚晴天却没法子感同身受,她依然冷冰冰开口说道:
“田地一分三十年不变,真正疼女儿的人家都会尽量在分田地之前让女儿嫁出去。我的年龄也不算小,当初也有不少人家上门说媒,为什么你和爸一直不松口,等田地分完才给我相看人家,你们就是这样疼我的吗?”
姚母听了彻底愣住了,她没想到一向驯良乖巧的女儿会问出这样尖锐刺心的话。
到今年年底姚晴天就要满二十二了,在农村里,绝对算的上大龄未婚青年。
可姚母不这样认为。
“我看你是魔怔了,真正疼闺女的人家才舍不得早早将女儿嫁出去,嫁到别人家做媳妇你以为日子能比在家做闺女舒服吗?”
“女人一旦嫁人了,一辈子起早摸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照料公婆……”
反正怎么说都是做父母的一片用苦良心,姚晴天也不是想和姚母争个是非曲直,姚母的思想固化了,没有人能改变她的想法。
姚晴天只想问一声:“那能一直把我留在家里不嫁人吗?”
“像妈你说的嫁人不就是受苦吗?我有田有地,好手好脚,自己能养活自己,留在家做老闺女不是一辈子快活?”
“怎么能不嫁人?不嫁人日子怎么过?你哪来的这些匪夷所思的想法,自古以来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姚母一边说,一边拉过椅子坐下来,眼看着要长篇大论来一次洗脑,姚晴天却不想听了,她故作轻松笑着说:
“我说着玩的,没真那样想。我就想着我马上要嫁人了,以后日子肯定没现在好过,那最后这点在家做女儿的日子能不能让我松快松快?毕竟好日子不多了。”
姚母到嘴边的话又被噎回去了。
姚晴天这话说得好像嫁人就是去受难似的,二十岁的大姑娘不正是对未来夫婿满怀憧憬的怀春年纪吗?
姚晴天笑得特真诚:“明天开始几个哥哥家的脏衣服归嫂子们自己洗,我只帮爸爸妈妈洗怎么样?我总要出门子,总要让她们适应适应不是?”
姚母思路很快给姚晴天带偏了,又想到女儿那未来的婆婆,的确不是个好打伙的人,想来女儿嫁过去的日子没那么顺心,心疼道:
“行,就按你说的,反正秋收这段时间你爸也不去窑厂,家里忙得过来,我和你爸的衣服也让她们三个洗,你自己两件衣服也别费那事跑去池塘边,在用水井里的水搓搓就行了。”
秋收过后,女儿就要出嫁了,拢共也没两个月了,是该让她歇歇享受一把在家做女儿如做官的待遇。
姚母这样安排其实或多或少有些受之前谈话的影响,嫁妆、田地方面姚母没法退让,让女儿少干点活也算是一种补偿。
姚母离开后,姚晴天脸上表情又没有了,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安静的洗漱脱衣服上床,盖上被子。
也没有闭上眼睡觉,只是直愣愣地躺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无一丝神韵,好似在看着头顶褪色的蚊帐。
却又仿佛陷入了不能醒来的梦中,前面二十一年,姚晴天是个单纯而快乐的孩子。
姚母前三胎都生的是儿子,她这个女娃子也是姚家上下心心念念期盼才生出来的老幺,那个年代没有锦衣玉食一说,可姚晴天从来都没挨过饿受过冻,可以说是这十里八乡最好命的女娃子。
赵家的两个儿子一个杀猪卖肉不愁吃穿,一个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更是乡里小学老师兼主任,姚晴天要嫁的就是这个前途一片光明的高中生,人人都道姚晴天是个有福气的姑娘,会投胎,嫁得更好,好日子都在她身上。
除了赵军那场被设计的仙人跳闹了一场,短得没有留下印象的新婚期一过,赵明调到镇上小学,离家四十里,他住在学校宿舍里,寒暑假才会回来,姚晴天开始长达五年近乎守活寡生活。
没有糟心的丈夫在身边,其实也挺好的,最起码晚上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时间。
如果丈夫能把蛮横的公公,毒嘴的婆婆、娇蛮任性的小姑子一起带到镇上去就更好了。
后来又多了个体弱多病的女儿一天天拉扯着她的神经。
那五年婚后生活简直一地鸡毛。
原本姚晴天已经麻木了,像姚母说得,女人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熬着,谁让她命不好没生个儿子,被公婆、大小姑子和妯娌磋磨只能忍着,熬过去就好了。
的确情况慢慢好转了一些,天天挑事的妯娌卷走家中财产跑了,婆婆被闹事的大伯哥掰扯着都顾不上折腾她。
娘家出了这么个名声败坏的女人,还既是嫂子又是表姐妹,姚晴天的大小姑子也羞于往娘家跑,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时候赵明回来说他有机会调到县城学校去了,终于有了将他父母接到县城去享福的想法,姚晴天又升起了一丝盼头,总归是要打破这如死水般看不到头的日子了,结果还没等她设想清楚去了县城她怎么过,留在乡下又怎么过,就被赵明骗到山上亲手推下悬崖摔死了。
那些当初夸她有福气的羡慕她能时常吃肉的人又说姚晴天这个女人福气薄,压不住好日子。
她成了孤魂野鬼,不过姚晴天觉得做鬼比做人容易,特别是后来她放下女儿随风飘荡时,比做人容易多了,也快活多了。
她死后,赵明很快就和大他八岁的薛丽华领了证,在县城安了家,女儿第一次见面时就改口喊妈,一直黏在薛丽华身后,妈妈长妈妈短的喊。
姚晴天不怪女儿,亲娘死了,一个才四岁的孩子,只要她能好好活下来就别无所求了。
她死后赵军发现她死得蹊跷,私底下将此事告知她的父母,父母亲虽然悲痛愤恨但最后在大哥的劝说了,找赵明要了九千块钱,自此绝口不提早死的女儿。
生她养她一场,给了她二十年的衣食无忧和爱心呵护,现在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回报,直接一死了之,害得生身父母白了多少头发掉了多了眼泪,死了拿到九千块赔偿,总归比同那有钱有势的赵明死磕要明智。
姚晴天怪不了女儿,怪不了父母,只不过心冷罢了。
她刚做鬼的时候,一直待在女儿身边,后来女儿长大了,被赵明和后妈养得性子越来越古怪,眼看着往歪路上越走越远,赵军拼命拉也没能将她拉回正路,做鬼的姚晴天更是无力改变。
再后来赵红星跟着一群不良少年在街上飙车,摩托车都撞得解体了更不要说一个小女孩了。
等赵军闻讯找来赵红星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她不忍继续看,就飘远了,漫无目的的四处飘荡,就这样飘啊飘,自己都不知道飘了多久,看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见了科技的高速发展,听了千禧年的钟声,她觉得自己慢慢变轻了,好似要消散,她想着自己大概会魂飞魄散了吧。
这飘的时间久了,也挺没意思的。
人间是很美,可下辈子,她不想再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重生的意义在哪里。
回来这几天姚晴天的确犯懒没干什么活,可脑子一直是各种思想在斗争。
她不可能再嫁给赵明,更不想生下孩子来这世间受苦。
或许她该忘却放下这些恩怨出去走走。
她可不是一只没有见识的鬼,她看过海越过高山平原,见过人世间繁华,大不了去福建去广东,做厂妹,打工挣钱,不图别的,多吃一些这人间的美味。
总不能再白白来人世间走一遭。
第二天一早,姚家又是吵吵闹闹开场,不过姚晴天出房门后,几个嫂子虽然脸色不好看,却也没开口指责什么,二嫂甚至笑着问姚晴天有没有脏衣服,她顺带着洗了。
姚晴天看见姚父姚母的脏衣服在她桶里,想来以后这也是常有的现象,上辈子她总是心疼这个干活最多二嫂,她还心疼父母操劳一生。
其实大可不必,她们并不需要姚晴天的帮助和心疼。
她们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饴的,她们都是具有传统美德的妇人,这就是她们心中自以为体现人生价值的方式。
姚晴天自然也没让二嫂帮她洗衣服,她不愿被剥削者也不想做剥削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就行了。
等大人都出去干活家里只剩下些还待雕琢的孩子时,姚晴天觉得空气都新鲜了不少,肚子咕咕叫,食欲上来了,便开始生火做早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