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今晚在進入夢鄉時，意識在朦朧之中逐漸清晰，再睜開眼時卻不是回到現實，而是一片漆黑的世界，以及那個長得與自己毫無二致，性格卻完全不同的、仿如倒影的少年。
不知道，有多久沒再進入這個世界過了……？
這精神世界的主人，正滿臉不開心的直瞪著聖棠，那毒辣的視線，如長矛貫虹直透人心，僅僅是瞪著就能使人汗毛直豎！
「…你這混蛋，幾天前搬的是哪齣戲啊？還一連搞了我兩次！差點把我給害死，然後還在這邊當龜兒子是不是！」裏聖棠看聖棠與自己對視數秒而不語，瞬間火爆開罵。
聖棠沒有說話，僅只是表情由失落轉為疑惑，對裏聖棠的指控完全不明所以。
「還裝死啊？你不是把自己推出去受私刑嗎？認知到那是件愚蠢的事情，所以害怕想起來是不是？」
經過提醒，聖棠才有了回應，但也只是稍稍抬首，接著依然以那消沉、失落的神情繼續面對裏聖棠。
「你那時可是已經心臟停止了哦！要不是被人救起來就真的沒命了哦！是真的會拉著我當墊背一起去的喔！」
「被救起來之後，還幫那劍靈解封，差點把我風中殘燭的的小命都給吸得一乾二淨耶！」
裏聖棠連兩次指罵，每每回想命在旦夕的當時，還氣得連連跺腳，抵在聖棠胸膛上的指頭更加力重重戳刺幾許。
「害我花好幾天的時間，這才終於修養回來！」說完，裏聖棠終於轉身走離幾步：「憋了一肚子的氣，我得好好發洩發洩！」又突然回身，伸手一揮，兩把劍憑空自上方落下，直插在兩人面前。
聖棠看著眼前映射的寒芒，久久未伸手把持……
裏聖棠一個不耐煩，一腳將長劍踢向少年！
兵器當面鏢來，聖棠依舊毫無反應，就這麼看著劍刃嵌入胸膛，受擊後屈，接著後背又受到重擊，向前撲倒！
聖棠倒臥在地之後，身體深處才傳來前後兩股驃悍力量衝撞後引爆的劇痛，痛得不得不咬牙忍受……
竄到聖棠背後進行偷襲的裏聖棠，看聖棠即時面對攻擊卻依然毫無反應，這應對無疑是在氣頭做火上加油。
「你開什麼玩笑？」裏聖棠一把抓起躺在地上的聖棠；那沒有防範、任憑處置的態度，對喜好戰鬥的裏聖棠來說，無疑是激怒他情緒的催化劑。
「…」縱使面對劇痛與謾罵，聖棠亦不曾開口，似是進入精神世界至今，都未把心思擺在裏聖棠身上那般。
而這樣的應對態度，看在他人眼裡，就像毫不被在乎似的，更是對裏聖棠的進一步刺激。
「呿！」裏聖棠隨手一拋，又一腳甩在聖棠肚子上，將其當作皮球般踢出，看其在地上翻滾、彈跳幾許後躺平在地，沒有任何動作……
「對一個木頭人動手，一點趣味都沒有，敗興。」冷哼一聲，兩手簡單整理了衣物：「收拾你那窩囊樣，早就告訴過你，在這裡我是沒辦法拿你怎麼樣的，別再裝死了！」
聖棠卻連起身都沒有，僅只翻過身來，呈大字型躺在地上。
「…看你這死人樣，讓我猜猜…又發生什麼事讓你喪失戰意了？」看到對方一副癱軟爛泥似的，裏聖棠不由得來到其身邊坐下，試圖開導一番；畢竟要先把這傢伙的心理狀況搞好，才能夠縱情交手，不是嗎？
「…我在想，我要怎麼去贖罪，而這身的罪孽又能不能夠贖清……？」
「這有必要糾結成這樣嗎？直接把膽敢質疑的人都通通揍到服不就好了嗎？」
「你跟妮可的看法還真相似呢。
」
「那些煩惱啊、顧慮啊、道義啊，對我來說都是枷鎖，我要的就只是自由，愛做甚麼就做甚麼，誰對我的行為不滿，請先打贏我之後再聽你慢慢說。」
「……」
「這是我的看法，反正你個性不像我這樣，不然現在也不會這麼煩惱；你也真有趣，明明犯錯的並不是你，你卻一直把自己當成共犯來看；看你這樣子，今天也不能幹嘛了，散會了散會了。」
面對陷入沉思的聖棠，裏聖棠知道接下來任何時間除了發呆還是發呆，便拍了拍手，化作一道影子遁入這黑暗的空間消失，僅留聖棠一人，在這空間裡繼續思考……
翌日早晨，聖棠自沉睡中醒來……
待在那精神世界裡面那麼久，依然沒能夠想通，那數個小時的沉思，只不過是自以為有在思考的高速空轉罷了。
補充一點─
上次被拜託來整修寢室的莉蓓爾，趁著維修時順便刻下了一魔法陣式，讓寢室周圍產生幻影，能夠阻撓那些想摸黑前來搞刺殺又不夠實力看穿魔法的復仇者。
雖然將這招魔法陣教給莉蓓兒的薩爾斯，因為完全忘記這事而晚說了幾天，讓朧與聖棠少睡上安穩的幾晚。
昨晚，撇去那沉悶的難題，睡眠品質或許是近日來最好的一次。
自從睡前攬著朧，兩人這樣躺回床上昏昏沉沉入睡之後，直到現在睡醒，整整一晚，懷裡緊緊抱著的都是朧。
柔軟的身軀、溫暖的熱度、沁香的體香，無一不讓聖棠想就這樣抱著再睡個回籠覺，然而再怎麼留戀，聖棠也只能輕手輕腳的將朧放下，開始為迎接這新的一天做準備。
自從有過第一次的經歷之後，朧在請聖棠為自己擦拭後背時，已經不比當初的羞赧；那適當的手法與力道，更重要的就是擦背的那個人，無一不受朧青睞，因此直到後來，朧甚至還喜歡上這僅有她能享受的服務了。
「今天…有比較好了嗎？」朧穿戴完整後，便出聲關心了一會；畢竟昨晚那情緒失落到會跑來摟抱自己的聖棠，基本可以說是失控暴走的情況了，希望這一晚的沉澱能讓他稍微好點。
就算沒有好一點，若能再與聖棠互擁而睡也是不反對的，不如說是舉雙手贊成。
「嗯，感覺好多了，昨晚是我睡得最香的一夜。」聖棠向朧微笑道，但是那眉宇之間還是透露著少許的失落。
聖棠這渾蛋，又再逞強了。
「總而言之，如果需要有人安慰的話，儘管找我就是了。」朧撇過頭去，雖然這話說得很順、沒有結巴，但朧還是能很明顯的感受到自己臉上逐漸透紅的熱度：「不能讓你分擔我的罪，但至少安慰安慰你、當你的抱枕這還不成問題的。」
「嗯，我知道了。」聖棠看著朧，那為害羞而做的掩護，實在太過可愛，讓人情不自禁：「有需要的話，我會告訴妳的。」漫步上前，將朧慢慢摟進懷裡……
朧雖被聖棠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但還是很開心的貼倚上那溫柔的懷抱。
兩人整頓完走出寢室，門外已經有幾個人正等著他們動身，不過迪斯與薩爾斯兩人臉上掛有笑容，不是普通的禮貌性微笑，而是嚐到了甚麼甜品那般，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
而范尼則是拖著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的范德，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臉色才很不好看的吧？
一行人一同出發，就在大夥來到岔路時，卻發現聖棠今天反常，不是朝訓練場走去，而是繼續跟在朧身邊……
「嗯？聖棠哥今天不用訓練嗎？」迪斯看聖棠沒有轉向，詢問了一聲。
「被薩爾斯先生罰了三天不得訓練。」聖棠低下頭，坦白了自己前一陣子利用午飯時間跑出去陪朧的事情；在向諸位坦誠期間，聖棠的眼神還時不時瞥向朧。
幸好，朧聽完了聖棠被懲罰的原委後，臉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讓人鬆了口氣。
「所以，我問你有沒有好好吃飯時，你都是在騙我的囉？」朧卻在聖棠坦白完的幾秒沉默後，開口說話了。
方才一開口，聖棠不由得顫抖一下！這話聽起來，並不是沒生氣，而是並沒有怒形於色上！
「總而言之，聖棠需要這三天讓身體好好休息，麻煩你們幫我照看一下了。」薩爾斯嗅到苗頭不對，選擇立刻撤退，不如說，人早就已經奔離現場避免被波及了！
「我們就先去災區開工了。」眉頭一皺，知道接下來肯定會有什麼場面的幾個人，也趕緊迴避。
迪斯、婭婕跟兩兄弟都跑了之後，僅留下聖棠與朧還站在原地。
『要是被朧知道聖棠如此自殘的話，肯定會暴怒不已。』——之前薩爾斯的預言，很不幸的被說中了！
聖棠按捺心中對於即將發生的未知事件的恐懼，靜靜等待著……
「…走吧，先來去餐廳吃飯。」朧長長深呼吸一口氣後，以平穩和緩的語氣向聖棠如此說道，看來剛剛的沉默，都是在沉穩情緒。
「朧…」看朧這樣的反應，卻反倒讓聖棠更加膽戰心驚：戰戰兢兢的：「…妳……不生氣嗎？」
「氣，但仔細想想，這也是出自你對我的關心。」朧點了點頭，隨後卻又噘嘴扭過頭去：「雖然開心，但是知道你輕視、傷害自己的身體，這又讓我生氣不已。」話鋒一轉，又飄盪著滾滾翻騰的怒氣。
「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聖棠點了點頭，向朧給出了承諾，但……
「嗯？還有下次？」朧抓到語病，以言語化為針鋒直刺而去，讓聖棠只得連連賠罪。
朧看著聖棠，沒想到此時的他居然會擺出這副姿態，想他當初面對自己同胞，又或是面對人類第一國與第一信仰兩方高層的審判，都表現出不屈不撓的強硬態度，真難想像這樣的人居然也會有這樣唯唯諾諾的樣子……
不過直到兩人來到一處公佈欄前，聖棠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注意到公佈欄上，那最顯眼的一張告示…是當初朧所簽下的復仇戰聲明。
聲明上面，原本標註禁止聖棠參與的那一事項，如今卻被改成了禁止所有人幫助朧那方。
「這是怎麼回事？」聖棠望著聲明上面，那條新修訂完的備註，方才那疲弱的身姿瞬間消失無蹤。
「只是為了安全起見所做的保險而已。」朧伸手一攤，繼續解釋下去：「之前聽迪斯說會代替你上場幫我忙，事後想想確實不能只禁止你一個，索性就直接禁止所有人來幫我忙了，現在想想，該好好感謝你弟弟，讓我意識到有這麼一個漏洞。」
看朧在解說的時候，表情語氣都是一派輕鬆，好像這多修訂的事項是有利於她，又或是這不利條件根本無關緊要似的！
「為甚麼啊！？」聖棠伸手一抓，緊緊抓著朧的雙肩：「這樣一來的話，妳不是會很危險嘛？為甚麼才剛說我不珍惜自己的妳，現在反而如此蠻不在乎的！？」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本來就是我自己一個人的業，怎麼能連累到你們？」朧將聖棠的雙手接下，並輕輕撫摸那雙略為粗糙卻溫暖的手：「如果依照你們的教義來說的話，這對我是個考驗，面對人類信仰的挑戰，身為龍族的我怎麼可能會輕易落敗呢？」
「但…」
「不用擔心～現在的話，不管面對誰、多少人來找我復仇，我也不會輕易認輸，更是絕對不會死。」
朧說完，不再給聖棠勸說的機會，拉著她的手便前往餐廳去。
在朧的督促下，聖棠只得好好吃完早餐，之後才得以動身前往災區……
比他人晚一步到達現場的現在，迪斯、范德、范尼、塔克、婭婕，都早已各自散開到周邊去忙活。
迪斯看見聖棠到場之後，立刻叫住聖棠，並放下手上的工作……
「聖棠，既然迪斯那邊找你的話，那我先去找塔克了。」朧看迪斯似乎有什麼事情要找聖棠，為了不耽誤時間，便先行離開了。
而把人叫住的迪斯，原來是跑去拿來一份包裹交給聖棠，說是孤兒院的維斯特拿過來的便當，總共有兩份，是要給朧與聖棠的。
「為甚麼維斯特會知道我在這裡呢？」聖棠收下包裹，看到裡面有兩份便當後，提出了疑問。
「我跟他說你今天會來幫忙後，他開心得立馬跑回去又再包了一份過來。」
「…我回頭再跟他道謝。」
收授完東西，聖棠便出發去尋找塔克……
塔克對街道意外了解，不單是原本街景的景象，還有那些毀壞的建築原本長什麼樣子，又甚至連『土地實際占地』這種官方部門才會有的紀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過，塔克也沒因此強制要求重建得跟原本一模一樣，而是會找還倖存的屋主或戶民，了解是否要復原或改建之後，再開始工作；而那些，已經沒有倖存者的屋子，就按照原本的樣貌去重建。
找到塔克，了解到今天要重建的工程之後，聖棠便捲起袖子，準備前往到朧所在的位置，意欲開始今天的進度……
「這不是聖棠嗎？」才剛準備離開，就又有人出聲把聖棠叫住；轉頭望去，來者居然是無垠騎士─西爾弗。
原以為教會高層的無垠騎士，應該會時時穿著專屬鎧甲或衣物，給人一副光鮮亮麗、高高在上的隔閡；但西爾弗現在僅只穿著一般教會制服，身上還沾滿塵土與汗水，讓人難以想像這位竟然是高層人士，少了五分高貴，多了千分親民。
「無垠騎士長。」聖棠立刻向對方敬禮：「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聽說你惹惱了暗夜騎士，所以過來關心一下。」西爾弗邊說，邊伸手擦拭臉上滑落的汗水：「教會所有人，就是平常最愛跟暗夜鬥嘴的赤炎，都還未曾招他發過火，怎麼樣？應該沒事吧？」
「除去被罰三天不能接受指導外，沒有其他懲戒了。」一聽薩爾斯那出乎意料的好脾氣，著實讓聖棠有些詫異，然而就是這樣的老好人，也能被自己牽動肝火……
「指導…？暗夜騎士親自教你嗎？」聽到關鍵詞，讓西爾弗眼睛為之一亮。
聖棠點了點頭，隨後神情又漸漸沉落下去……
「暗夜願意特別指導你的話，看來他確實非常看重你。」西爾弗一得到肯定的答案後，臉上的表情開始充斥滿溢的羨慕之情。
羨慕歸羨慕，聖棠那一臉的陰霾，亦沒能逃過西爾弗的雙眼。
「表情那麼凝重…怎麼了？」西爾弗想給予幫助，試著向聖棠拋出橄欖枝。
聖棠沉默許久，腦中閃過許多畫面，記憶與思緒都在回朔從以前到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試圖整理出一個清晰的脈絡……
「我一直在思考…我想幫助朧，願意為她傾盡所有，但越是努力，卻越是被她排除在外，甚至聽她常常說著那是她自己一個人的事情……我到底該怎麼樣才能夠去幫助到她？而我越是拚命，回頭看向斐莉絲她們，我卻又感到無比羞愧，我又該怎麼樣去面對那群失去親友的同胞們？」
「原來如此。」西爾弗聽完，大致上明白了聖棠的狀況：「聽主教說完斐莉絲的事情後，迷茫了？」開始邁開步伐，朝聖棠原本要前往的方向走去。
聖棠靜靜看著西爾弗的背影，只見他回身向自己招招手，讓其跟上前去……
「你有保護朧的強烈慾望，卻沒有面對同胞的覺悟，這樣的話，不如就先好好守望著朧吧？」
西爾弗領著聖棠來到朧負責重建的區域，並讓他站在角落，好好觀察著朧……
朧正遵循著木工師傅的指示，熟練操控魔法進行房屋的重建工作；無論是木工、泥作、粉刷，或是畫線、清理、搬運，盡可能的輔助，甚至是積極主動去承攬力所能及的作業。
「如果魔力見底了，朧就直接動手靠勞力繼續工作，直到力竭時還用神術恢復疲勞好繼續作業，自從你那次私刑過後，每天都是如此。」
「偶爾有人上門復仇，無論戰況如何傾向，凡是想跳下戰圈幫忙她的，通通都用魔法擋在戰圈外，甚至因此分心受傷；既使如此，朧也依然小心翼翼的拿捏分寸不致使人重傷，就這樣一直打到對方服氣為止，只要勝負分曉，就又幫對方治療好身上所有的傷，並對其一一深深鞠躬道歉。」
一邊看著朧賣力工作的樣子，一邊聽西爾弗的講述朧在災區的表現，讓聖棠為朧又多心疼了幾分，連腸胃都為此痙攣了起來……
「雖然我不清楚朧心裡在想什麼，但從她的身上，我能看見其對『生的執著』與對『罪的懺悔』，那不是想要以死謝罪的人所會展現出來的態度。」
「既然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同胞的話，那就專心面對朧就好了吧。」
「在她為贖罪而遍體鱗傷時，細心呵護著她。」
「成為這位努力生活在異鄉的龍族，那心靈最後的一方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