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面埋伏
西厢的屋顶上,那是一个清瘦的年轻女子,她容貌秀美,气质清冷,头戴玄冠,外罩大袖道袍,内穿锦帔青羽裙,身后还负着一柄桃木剑,俨然是道家坤修。
而在场的林家人和谈阳子则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女道士便是他们苦等已久的林海棠!
“海棠!”
“姐姐!”
庭院内的众人之中,二房母子第一个先叫出声来,声音激动中透着凄然。
终于来了……林澜缓缓呼出一口气。
谈阳子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林海棠,眼神中露出一抹狐疑。
他有点没想到,林海棠出现在了离他不过数丈远的地方,而他的灵觉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但想到监院师叔的嘱托,此时也容不得他想那么多,当即冷喝道:“林海棠!你胆敢盗取五光殿重宝‘苍木鼎’出逃,触犯道门清规,已犯下大罪,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他的冷喝声如雷动一般,在庭院内回荡不休。
庭院里的林家众人与下人们,纷纷向周围退去,生怕被卷入修行人之间的斗法。
林海棠平静地站在屋檐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谈阳子,“谈阳子师叔既非戒律,也无观主法旨,却如此肆意裁断,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随即,她一步轻轻迈出,只见道袍猎猎翻飞,她整个人便犹如一只蝴蝶般翩然落地。
那年轻道士紧盯着林海棠,袖袍一抖,手中便握住了一柄黑木扇骨的青纸折扇。
“观主尚在闭关,自然由监院与长老决断。”
谈阳子拂尘一震,冷冷道:“林师侄,我劝你还是乖乖交出苍木鼎吧。”
“待我回观,自然会将苍木鼎交还五光殿。”林海棠瞥了一眼那年轻道士手中的折扇,柳眉微挑,“斩青丝?动用这件法器,莫非师叔想杀我灭口?”
谈阳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漠道:“速速交出苍木鼎,然后自缚双手随我回观,待观主出关时,或许还能从轻发落,留你性命。”
“自缚双手?那只怕师叔你就要在回山的路上杀我灭口了吧?”林海棠微微摇头,“若是我猜的不错,回观的山路上,监院太师叔也早已布置好了天罗地网,等着我往里钻吧?”
“休得污蔑我等!”谈阳子眼神微变,随即喝道:“既然你执意抵抗,那就别怪师叔无情了!”
他手中拂尘一甩,只见拂尘上那无数的白色丝线骤然急剧伸长,以惊人的速度疯狂旋绕着,如灵蛇般缠向了林海棠!
“去!”
那年轻道士也是张开了手中的黑骨青纸折扇,折扇的边缘骤然绽放出锋锐无比的寒光,随着他轻轻一甩,便化为一抹弧形锋芒飞出,当空留下一抹冰冷的弧光,直接斩向了林海棠!
而林海棠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
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只见一片青蒙蒙的光芒骤然显现,在瞬息间就汇聚成了一圈球形的光幕,完全将她笼罩在其中。
“嘭!”
那灵蛇探头般的拂尘丝线,一头撞在了光幕上,顿时如遭雷击,一根根雪白的丝线完全软了下来,仿佛失去了灵性一般,顷刻间就缩回了拂尘原本的长度。
而那折扇所化的弧形锋芒也是‘铛’的一声,斩在了光幕上,却是根本无法撼动那光幕,反而被震得灵光大损,锋芒消弭,在空中恢复了折扇的模样,一头扎在了庭院内的花坛泥土之中,颤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怎么可能?”
那年轻道士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没想到本以为能一击得胜的法器,不仅无功而返,还被震散了其中的灵性?
而谈阳子却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双目失神地望着那青蒙蒙的光幕,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林澜与其余林家人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眼睛微微一亮,这就是修行人的手段吗?
不过,看样子林海棠似乎要厉害很多啊。
下一刻,只见青蒙蒙的光芒收敛起来,重现显露出了其中的林海棠。
她淡然从容地看着谈阳子,开口道:“师叔,还要继续吗?”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谈阳子失了魂般喃喃着,随即猛地盯着林海棠,咬着牙问道:“乾坤清光符?你怎么可能会乾坤清光符?”
“乾坤清光符乃是绝品地符,我自然不会。”林海棠瞥了他一眼,随即右手轻轻一翻。
众人这才看到,原来她的纤指之间,正夹着一张玉石质地的符箓,符箓上的花纹字符却是金灿灿的颜色,透着莹润的光泽,一看就非凡品。
“金章玉箓!!”
谈阳子忍不住失声,震惊地盯着那玉质符箓,随即豁然看向林海棠,嘴唇发颤地说道:“你……原来你是奉观主之命?!这……这怎么可能?”
“师叔认得就好。”林海棠收起了玉符,又轻声道:“见了这符箓,师叔还打算继续动手吗?”
谈阳子脸色低沉,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他很清楚,林海棠有这乾坤清光符的金章玉箓在手,莫说是他,就算是监院师叔出手,短时间内也奈何不了她!
更何况,金章玉箓的炼制之法,唯有观主才能得到真传,所以,这金章玉箓必然是观主借给她的!
虽然他不懂观主为何要让她如此行事,但毕竟是观主所青睐的人,于情于理,他都不敢再动了。
“看来师叔也不愿再动手了。”
林海棠神情自若,“这些天,师叔为了等我也没睡过好觉,师侄就不留你做客了,还请师叔替我向监院太师叔问好,待我处理好了家务,便回观中拜访。”
谁都能听得出来,她口中的‘拜访’,绝非是字面意思。
谈阳子闻言,却是忽然醒悟过来:“你早就回来了?”
林海棠平静道:“也不早,只是前两天正好看到传音符飞入林家,便回来看看而已。”
她这话一出,莫说谈阳子师徒,就连林家众人也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居然已经回来两天了?
“两天前?”谈阳子死死地盯着林海棠,“不可能,以你的符法境界和法力修为,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的灵觉?”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难道……观主把隐匿符的金章玉箓也借给你了?”
林海棠看了他一眼,“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能悄无声息地拿走五光殿的苍木鼎,还能如此轻易地往返离山呢?”
谈阳子脸色一变再变,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沉默了半晌,他忽然深吸一口气,低沉道:“林师侄,此次是师叔过于鲁莽,有些误会你了,还请你别放在心上,师侄你应该明白……我也只是受监院师叔之命,是为了打压大师兄这一派系,并非真的有意针对你。”
“误会?”林海棠笑了,只是笑容透着一丝讽刺,“欺我家人,还试图杀我,只是误会两个字就能解释清楚的吗?”
谈阳子皱了皱眉头,又沉默了半晌,看了林海棠一眼,似乎明白无望和解,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挥袖袍,转身便走。
那年轻道士也从愣神中清醒了过来,连忙捡起旁边的青纸折扇法器,便快步跟上了谈阳子,朝着林府外走去。
林海棠面无表情地看着谈阳子离去,忽然开口道:“师叔慢走,此番恩情,待师侄回观,再好好报答您。”
谈阳子脚步一顿,随即便加快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垂花门后。
庭院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林家众人与林海棠。
“海棠,你终于回来了。”二房夫人拉着儿子,含着泪看着女儿,嘴唇都在发抖,显然心情激荡不能自己。
至于林家的其他人,林澜和林父自然毫无压力。
而长房一家人的脸色,此时却是难看得很。
他们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连那谈阳子道长都道歉了,而且还提到了观主,显然所谓的‘盗宝叛徒’,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他们长房一家对待二房的态度,这是有目共睹的。
倘若林海棠真的是叛徒,还被抓回清微观,那他们自然无碍,但如今林海棠不仅无罪,反而还疑似得到了观主的青睐,今后的地位可想而知!
过去林海棠在林家的地位就隐隐高于老太爷,如今更是高不可攀。
顷刻间,局面完全翻转。
这谁又能想得到?
最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一开始就相信林海棠没有背叛的林澜,他们之前还觉得此子幼稚可笑,但如今林海棠归来,林澜竟摇身一变,瞬间成了林海棠一家的恩人!
如此跳跃性的反转,甚至让他们觉得有些荒唐,他们又怎能接受?
而他们这些试图将她母亲和弟弟赶出家门的罪魁祸首,林海棠又会怎么对待他们?
只是想想,他们就感觉心底寒意直冒,心中懊悔无比。
林澜在一旁看了看长房一家铁青的脸色,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人肯定肠子都悔青了。
“海棠。”林老太爷叹了口气,开口道:“这次是我们对不起你和你母亲,但是我们当时也是……”
“爷爷,您无需多做辩解,海棠都看在心里。”
还不等老太爷说完,林海棠便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长房一家。
而长房一家被她平淡的目光扫过,却是心底一片冰凉,尤其是长房夫人更是扑通一声,软软地跪坐在了地面上,脸上毫无血色。
林海棠没有理会,只是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又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轻声道:“娘亲,您先带少微回房吧,待我处理完这些事情再和你们细说。”
“好,好。”
二房夫人含着泪点头,看了林家众人一眼,又连忙对林海棠说道:“海棠,你三叔和安然可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若非安然挺身而出,只怕娘亲早就被逐出家门了,你可不要把他们也当成恶人……”
“娘亲,你放心。”林海棠拍了拍二房夫人的手背,柔声道:“我这两天大多在林家待着,自然分得清楚。”
“那就好。”二房夫人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不过,长房一家毕竟是你爹的亲人,你也别太……”
“娘,我知道该怎么做。”林海棠微微摇头。
“那……好吧。”二房夫人也不多说,便领着儿子离开了。
待二房母子离开,林海棠又转身看向了林澜与林父。
随即,她忽然上前一步,拱手躬身,头低至腰。
深深地行了一礼之后,她才缓缓直起身,双眸凝望着两人,眼神诚挚,认真道:“三叔,安然,此次相助之恩,非只语片言所能鸣谢,实在是感激不尽,海棠永志难忘,今后必定倾力报答。”
“无须如此。”林父微微摇头,“是误会就好,你应该谢谢安然。”
“三叔,您放心,我明白的。”林海棠颔首。
旁边的长房一家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一个个心情都极为复杂,心中除了羡慕嫉妒,便是懊恼和悔恨。
要知道,林海棠从小孤苦,又是修行之人,何曾对林家人这般认真地行过如此大礼?
甚至都到了‘永志难忘’这种程度,她心中的感激不言而喻!
一位修行人,特别是一位被清微观观主这种大人物所青睐的修行人,一旦心生感激,若是报恩,那其中的巨大好处,只是想一想就足以让他们抓狂,懊悔到极点!
而对比之下,林海棠对他们的态度恐怕就……
这时,林海棠将目光移向了长房一家,玉容也完全冰冷了下来,如罩寒霜,顿时让长房一家连呼吸都屏住了。
老太爷叹了口气,开口道:“海棠,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说说吧,你想怎么处置你大伯一家?”
林海棠沉默了半晌,这才说道:“娘亲说得对,毕竟是我爹的亲人,我也不会太过分,不至于伤你们性命。”
随即,她眼神幽冷地注视着长房一家,淡漠道:“明日就是我爹的忌辰……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九月初五之前,搬离离山城,此事我就当过去了。”
长房一家五口,除了林孟阳缓缓闭上了眼睛,其他人都是心情复杂,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忧伤。
而林澜在一旁看着长房一家,却是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这一幕,正是他前些天所预见的画面。
结局,或者说天命……果然还是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