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滩竹水寨终
爨琛在水中向四人做了个分兵的手势,两个僚子得令潜到了水下,爨琛带着两名近卫慢慢向水牢游了过去。也许是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俘虏双眼微闭,身体在发抖,完全没发现正在靠近的救兵。栈桥底下,两名僚子露出头来,手握匕首,杀气正旺,两眼望向爨琛游过来的方向,就等少主一个手势。爨琛示意他们稳住,然后注视着水牢上方走廊的两个哨兵,两个流动哨刚走到竹梯位置,爨琛做了个猎头的手势,僚子早已蓄势待发,二人从水中腾起,还没等哨兵反应过来,便拉下水结果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动静不大,没有惊动其他吴兵。爨琛见僚子得手,急忙游了过去,五人围住水牢,爨琛把手伸进牢里拉过俘虏,对方翻过脸来,爨琛惊呼:“糟糕!”
俘虏猛的睁开眼,大叫道:“中计了。”同时,水牢周围升起一张大渔网,将五人连同水牢一起收进了网中。
水寨里灯火通明,整个湖面被火光映得通红,爨琛五人被绑在码头。吴兵手举火把分站在栈桥和走廊,竹梯上也有两排兵士警戒。栈桥走来一位将领,一手摇着皮鞭,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甲胄整齐,发冠端正,嘴角微翘,似笑非笑,虽眼神清澈,眉宇之间的竖纹却透着几分老练。
来将踱到走廊中间,皮鞭一抬,栈桥上的兵士把爨琛五人按跪在地,随后拉起头正好对着将领。
爨琛一股血气上涌,还未等来将开口,便骂道:“哪里来的无名小卒,不知死活,敢犯我南境,还不叫你家主子来见。”
来将冷冷一笑:“不愧是南中爨家的少公子,口气不小啊,到了这步田地还出言不逊,我交趾陶家的脾气可不比你爨家小,来呀,好好招呼爨公子,看看是他爨家的皮硬,还是我陶家的鞭子硬。”
兵士抡起皮鞭一顿猛抽,鞭子打在爨琛五人身上啪啪作响,一趟下来,五个人已衣衫褴褛、皮开肉绽,个个都吃不住疼,昏迷过去。在吊桥边上潜伏的爨家部曲看到少主被俘,都想冲出去与吴军决一死战。一步兵长拦住众人,说道:“少主有令,若被俘,必须设法与主帅联系,再作打算。”一兵士道:“少主平日待我们不薄,也不能眼看着他受刑坐视不管吧。”步兵长道:“只能密切监视,现在已近午夜,林子里行动不便,等天亮,抄到水寨后面,发响箭联络主帅。若吴军要杀主帅,再杀进去。”从进了支流到现在,一路艰险过来,爨琛带领的队伍只剩下十几人,大家明白就凭这些人手,硬来根本救不了人,再加上少主有令在先,众人只得服从,继续在吊桥边上潜伏。
兵士用水将五人泼醒,陶家将领冷笑道:“都说爨霍两家的少公子是南中俊杰,文武双全,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爨琛,想不想见见你的好兄弟霍彪啊?”
爨琛强忍着疼,抬起头道:“你有种报上名来,敢伤我兄弟,我必血洗了水寨。”
将领哈哈大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就让你死个明白,我乃交趾陶威。这雨林岂是你们这些长居旱地的纨绔子弟逞威风的地方,霍彪早被我拿下,你福大命大,鳄鱼洪水都要不了你的命,我只好略施小计,偷偷换了水牢里的霍彪,想不到你这么容易上钩。现在就等你的叔父爨熊自投罗网。”
爨琛听完,打了个冷颤。原来是东吴陶家的长子,看来交州已准备向南中开战,不然交州刺史的长子不会亲自潜到南中地界屯兵筑寨。
爨琛挣扎着站起身,对着陶威吼道:“好你个卑鄙小人,有种你我二人单独较量,你若胆小不敢应战,就给我个痛快,何必耍小人伎俩。”
陶威道:“激将法我可不受用,你和你兄弟我留着有大用场,不急着杀你们。“说完,命兵士将一霍家部曲拉了出来,这回爨琛看得真切,确是自小的好友兄弟霍彪,看情形也是受了重邢,已昏迷不醒。
兵士将霍彪和爨琛一同关进了水牢,吴军还抬出几具霍家部曲尸体与二人一同泡在水中。陶威对着林子大声嚷道:“爨都尉,我知你就在附近,听好了,明日午时之前,若不到我营寨缴械投降,你的侄子还有你们大将军的爱孙就会喂了林子里的鳄鱼,还请都尉大人三思而行。”
萤火虫挂满了湖边的红树林,闪烁如同霓虹一般,在耀眼的霓虹之上,缀满星辰的苍穹被天河分开。天河里变幻无穷,一段乱石嶙峋,沟壑深邃;一段暗黑无底,万物潜藏;一段锦绣千寻,紫气氤氲。银河与萤火共辉,生灵和星宿同尘。爨琛眼望着头顶的天象,又低头看看昏迷不醒的霍彪,第一次有了人生的挫败感。他暗自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两日,就让心中蓄养多时的浩然之气,还有独步南境的凌云之志荡然无存,连眼前的几百人水寨都无破敌之策,何谈保境安民,匡扶正义。也是平日在南中太过骄狂,让“纸上谈兵、纨绔子弟”的名声都传到了交州,比起陶威的沉稳老练,实在自愧不如。想到这,爨琛不免担心起自家的部曲还有“藏在林中”的叔父爨熊,若他们冒然相救,必上了陶威的当。就在爨琛惆怅之时,旁边的霍彪发出了声音。
霍彪微微睁开眼,看见爨琛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挣扎着说道:“你也被陶威算计了。”爨琛忙问一起被关进水牢的随从:“你们谁还有银丹草。”旁边的僚子忙拿出一片递了过去,爨琛轻轻掰开霍彪的嘴,将银丹草放了进去。栈桥上的吴兵换了两次火把,霍彪逐渐恢复了神志,这才将一路遭遇跟爨琛道出。
霍彪与爨熊、爨琛分兵后,带领霍家部曲乘竹筏沿另一条支流向林子里搜寻,还一路留下了记号。他遇到的情况与爨琛大致相同,也是在一片林子前支流到了尽头,一夜露营之后,他带领队伍过河进了支流尽头的林子。刚开始队伍还能行进,可越往里走能立足的地方越少,尽管霍彪加了十分小心,队伍还是不小心陷入了一片沼泽。就在所有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周围的树干齐刷刷地向沼泽地压了下来,每根树梢上都有一个兵士手拿环首短刀从天而降,刚到头顶,银光一闪,兵士便被猎了头。霍彪急令兵士放箭,但树上的人摇晃不定,很难瞄准,就这样,树颠上的人如同钓鱼一般,把陷在沼泽的兵士取了首级,然后这群树人又瞬间消失。霍彪被俘后才从陶威口中知道这是他精心训练的丛林奇兵。霍彪带着剩下的人艰难走出林子,来到僚子遇到水坝的那条河里,河面上大雾弥漫,辨不清方向,霍彪急于寻人报仇,便命所有人乘竹筏前进,筏子顺水向下,所有人站在筏子上警惕四周。筏子越往前漂,水流越快,就在大家想控制筏子漂流速度的时候,竹筏一下子撞上了什么东西,所有人站立不稳,最前面的兵士纷纷坠河,紧接着是鳄鱼撕咬和兵士惨叫的声音,霍彪幸亏被近卫拉住,要不然也从竹筏上掉下去葬身鱼腹了。就在霍彪受惊吓,心神未定的时候,一张大网从天而降,霍彪和剩余的几个兵士全部被俘。霍彪说完,爨琛告诉他筏子撞上的是拦河坝,霍彪才恍然大悟。
爨琛听完霍彪的遭遇,安慰道:“想不到你我兄弟今日落得如此境地,幸好我叔父也非等闲之辈,想他定会设法营救我们。只是陶威谙熟丛林,精通兵法,善用天时地利,交趾陶家以后定是南中的劲敌。”
霍彪吹了吹面颊的发丝,回道:“你我二人在南中是何等威风,想不到在雨林竟然败的如此不堪,若能逃出去,定叫我祖父兵发交州,将陶家灭门,以雪今日之耻。”
爨琛回道:“若能逃出去,我也训练一支熟悉丛林战法的队伍,随你出征。”
霍彪笑了笑,问道:“你如何到的这里?”
爨琛简略将一路经过说了一遍。霍彪听完更加惊奇,叹言道:“想不到这丛林如此凶险,贤弟以身犯险救我,这份情哥哥记下了。如今多事之秋,正是你我兄弟大干一场的时候,南中各郡豪门大姓,唯你我两家最近,今日若能脱险,他日咱们一起到交州蹚一蹚。”
爨琛回道:“你我客气什么,到时咱们铁剑银枪,马踏交州。”说完,二人一同笑出了声。笑声吸引了看守的吴兵,其中一人恶狠狠地骂道:“等鳄鱼下了水,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二人恢复了些力气和精神,开始仔细观察眼前的水寨,思谋起破寨之策。
吴军的水寨布局严谨,易守难攻。吊桥是旱路进寨唯一的通道,那里有重兵把守,关键整座桥都在上、中两层弓箭手的射程之内;吊桥另一头通道狭窄,进攻方的弓箭手无法展开;寨子东北西三面全是密林沼泽,大队人无法靠近。湖面目前只发现爨琛闯进来的那条隧道一个出口,而湖又处在隧道水流的下游,吴军如何乘竹筏出去,水流向何方?二人一时无法捋清。
旁边的四名近卫都是爨家部曲里一等一的高手,虽然受了鞭打,但还算清醒。水里不知何时有了动静,一名近卫提醒爨琛道:“少主,感觉有东西进湖里了。”爨琛、霍彪在水牢里艰难转动身子,环看了四周,在水寨底部,二人同时发现有水波纹荡过来,像是有活物爬进了湖里。“鳄鱼”二人异口同声道。
四条大鳄向水牢游了过来,六人虽然在竹笼里,鳄鱼暂时进不来,但谁不知道这孟滩竹扎的牢笼能抵挡多久。鳄鱼游到水牢边,转了一圈,牢中六人大气不敢出,哪知鳄鱼对牢里的人根本没有兴趣,而是开始抢食绑在水牢旁的尸体。一时间,水牢四周血肉横飞,周围湖水全被染红,六人看得心惊胆战。血腥气引来了更多鳄鱼,几十条竞相爬到湖里,到处寻找食物。鳄鱼啃食完死尸,开始围攻水牢,幸好竹笼是四方形,还有部分露在水面之上,大鳄试了几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下嘴。鳄鱼见撕咬不成便开始撞击竹笼,眼看竹笼将破,就在这时,吊桥那边突然喊杀声起,几只箭簇飞向水寨大门。爨琛大叫:“不好!”
潜伏在吊桥的兵士一直密切注视着水牢的动静,眼看鳄鱼就要突破水牢,兵士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所有人在步兵长的带领下开始强攻营寨大门。
吴军显然有准备,守备营门的兵士还没等陶威发号施令,已开弓放箭。一阵急射,几名刚冲到营门的爨家部曲被射落湖中,鳄鱼迅速围了过来,瞬间将人肢解撕碎。
就在营寨大门这边双方箭弩互射的时候,不知不觉一群红鼻猴悄悄溜到竹楼顶,还有楼与楼相连的吊桥上,每只猴子都背着一只竹篓。水寨正对面的林子突然飞出十几支长箭,正中寨子里的红鼻猴,猴子全被钉死在竹楼顶和吊桥上,有的竹篓被射穿,里面的松油溢了出来。紧接着林子里火光四起,一阵火箭向寨子直扑过来,火箭引燃了松油,刚才侥幸活下来的猴子现在被火箭射中,背着火竹篓在寨子到处乱窜,一会儿功夫,整个寨子变成了火海。林子里的箭雨越来越密,陶威慌乱之中冲出竹楼,一边指挥向林子里还击,一边吩咐汲水救火。水寨零零星星的火箭向林子射过去,林子里也传来了兵士中箭的惨叫声。
爨家部曲看到如此情形,士气大振,所有人向营门强攻过去,前排兵士丢了盾牌,用手中短兵器格挡开吴军箭矢。营门吊桥本就不长,吴军士兵还在救火的时候,爨家部曲一鼓作气,已经和守卫营门的吴军短兵相接。
林子里飞出两只倒钩长箭正好挂在竹楼间的吊桥上,倒钩箭上拖着树皮绳,绳子绷紧,吊桥瞬间被钩断。如法炮制,寨子其它吊桥也被割断。吊桥断开,每个竹楼的兵士被孤立起来,营门的吴军失去了增援。两军已胶着在一起,吴兵不敢轻易放箭,爨家部曲借着冲过吊桥的声势占了上风。着火的竹楼摇摇欲坠,有的兵士吃不住火烤,从楼上跳入湖水和沼泽,正好成了鳄鱼的颚中之物。
眼看营门即将失守,陶威急令兵士把水牢里的人捞起来撤退。陶威挟持着爨琛、霍彪顺着竹梯向上爬去,爨家部曲在后面紧追不舍。陶威带领一队人来到最上面的竹楼,飞脚踹开竹楼后门,一座吊桥出现在门口。陶威和几个近卫挟持着爨琛、霍彪上了吊桥。
一行人且战且退到了林子边,一条河横在所有人眼前,众人这才透过火把看出端倪——又是一条树冠遮天的隧道。陶威挟持着爨琛、霍彪和几个近卫飞身上了竹筏向下游划去,爨家部曲也跳上竹筏追了上来,其中一人手中举起爨琛的龙胆枪,朝陶威投掷过去,结果枪失准头,扎到了竹筏上。
两支筏子前后出了隧道,一排火光横在河中间,对岸的林子里也出现了一条火龙,河边栈道上站着一员大将。陶威惊恐的看着前方,不知如何是好。本想在栈桥靠岸从林子里的密道遁走,但密道已有军队堵截,后面又有爨家部曲追击,正当他进退两难的时候,栈桥上的大将发声道:“前方就是水坝,还不束手就擒。”发声者正是爨熊。爨琛、霍彪这才注意到,原来这湖的下游还有一处水坝,二人正疑惑时,竹筏离水坝只剩下了五尺距离。
“叔父”,“爨都尉”,爨琛、霍彪一同叫道。
爨熊怒喝道:“再往前就是死路一条。”
交趾陶家也是东吴世代贵族,家门将星辈出,陶威更是名冠交州。面对爨家部曲的前后夹击,毫无惧色,横下一条心命兵士撑起竹筏向河坝撞了过去。眼见陶威要与爨琛、霍彪同归于尽,爨熊急令钩住竹筏。两只飞鹰钩飞出,正好抓住了筏子,兵士向栈桥边一扯,哪知用力过猛,筏子上的人扑倒水坝上的兵士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