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回 瀚海行舟

二回 瀚海行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风呼呼地吹进庭院里,坐在门口的宋迎初稍稍觉得有些冷,动动身子,双眼略感疲惫地睁开。同一时间,金光刺云而出,院子里刹那间被一阵耀眼的明光充斥,原先积雪上覆盖一层尘土久积的浅灰色,涣散美丽光泽,挂在屋檐的冰柱闪闪发光。

春光无限的感觉扑面而来。

冬天的雪化了,这世间又是要继续战鼓频催了,乱世之中的铁律便是如此。近些年,宋迎初虽然在国中连战连捷,但乱世中瞬息万变的情势是断然不能绝对放心。

一想到这,他打了一个大哈欠,伸伸懒腰,疲惫的感觉在年迈的脸庞上明显浮现。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

“老爷!夫人生了!是小少爷!”

宋迎初心里的平静转瞬即逝,用着没什么劲儿的声音说了一声“是吗?”,他立刻注意到不对,赶忙补充:“太好了!太好了!”

管家的表情得意,虽然只是在产房外等待,但表情上的喜悦就好像是自己亲手接生一般,明显在等主子开口说:“快带我去看看她们母子!”

宋迎初读出了那段意思,没办法,缓缓拿开膝垫,站起身。

“带路!”

刚诞生的婴孩都差不多是一个样,乍一看上去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巴掌大小的脸皱巴巴,说实话,不好看,眼睛也张不开。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地蠕动,没有太多的活力。毫不相干的外人眼中,这也许只是个会动的小家伙,可在母亲眼里,却是最美好的天使,是天赐的“礼物”。

婴孩被母亲深沉地注视,即便产后的疲惫仍困扰她。母子俩并排在一起,纯棉的郁金丝毯深深裹住婴孩,毯子深处塞一个热袋,细细的头发黏在额上。小家伙睡得很熟,不时歪动嘴角,看上去还有点柔软可爱,活生生的小玩意儿。

“这孩子真是可爱!”

说完,疲倦感席卷妻子全身,她闭上眼睛,很快入睡,嘴角仍溢着笑。

不久,宋迎初进了屋子。满头大汗的女侍们悄悄起身迎接,将嗓音刻意压低。

“少爷和夫人情况都好,正在休息。”

宋迎初点点头,坐在婴儿床旁,仔细窥看。孩子的脸红通通得像猴屁股,身材瘦小得没有一点自己魁梧身躯的基因,他很想从孩子身上寻出一点像自己的地方,来来回回却看不出来。

再看妻子,疲弱的脸上毫无血色,很没有精神,像是终年无法受到阳光照拂的花草,同样惨白的双唇微张,看到少许白白的牙齿。鼻子耸立着,将她的脸衬得更加瘦削。

乍一看以为是没有呼吸,宋迎初不安地将耳朵凑近,耳垂感觉到她嘴边微弱的呼气才放心。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线,笑得勉强。

“我生了一个男孩。”

妻子的口气中带有明显得意,丈夫呆板地点头回应。

“嗯!嗯!你辛苦了。”

虽然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他的表情却好似已用尽全身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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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好孩子吧!很像老爷呢!尤其是这孩子小小的鼻子跟老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又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将来的他,一定会是个聪明勇敢的人。”

说到这,妻子原先惨白的脸泛起潮红,晶莹的光泽流溢在双眼,显然是因为心情激动。

宋迎初一直“嗯!嗯!”地应答着,嘴巴边好像蹦不出其他的词句。妻子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大夫从旁边毕恭毕敬地靠近。

“请让我为夫人把一下脉。”

妻子的手纤细得骇人,而且冰冷,就连身为丈夫的宋迎初心头都闪过一瞬间惊讶。大夫熟练精巧地将其按住,稍稍歪头,专注地揣摩。

“我已经想好了名字,叫他瀚舟吧!这个名字听起来威风凛凛,又带着坚强……”

“夫人还请多静养,不宜多言。万一血冲脑门,那就大事不妙了!”

大夫转向宋迎初。

“请大人回房吧!您在这里,夫人是没有办法静下心的。”

此话一出,宋迎初顿感一阵放松,急急点头,温柔地看向妻子。

“我先回房,你安心休息。名字的事我会仔细考量的。”

他轻轻站起身,心里深处犯着嘀咕。

“不管是不是我的孩子,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或许在不久之后我会喜欢他的!不管怎么说,秦巧毕竟是我心爱的妻子。”

第二天一大清早,有人叩响宋府正门,来人名为墨幸泉,个性老实,两人为相识多年的挚友。宋迎初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可少不了他出力。更何况,他的妻子又是宋迎初介绍认识的,因此他们之间相处起来没有那些繁杂冗长的礼节,随性而已。

一看到宋迎初,墨幸泉就止不住脸上的笑容,立刻道贺。

“迎初啊,听说你生了个儿子,可喜可贺!真的是老当益壮,值得高兴呐!内人也非常高兴,她是已经迫不及待地先去看孩子了!”

他取出一个小方盒,递给宋迎初,里面装着一把没有护手的短刀,做工精良。两家人的关系匪浅,若真像外人那般送些俗气的金银器具反倒显得生疏。

两人去到产房,里面有说有笑着,墨幸泉的夫人拿了不少高贵丝绸过来,倒不是礼物,而是将来给孩子做衣服用的。

给孩子行命名礼的那天,如妻子所愿,取名宋瀚舟。本来宋迎初想另取他名,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反感的情绪,在和妻子的日常对话里面他尝试过旁敲侧击,但妻子不肯退让。

“为什么不能叫瀚舟呢?”

“我没有说不能叫,只是说其他的名字也不错啊。”

妻子迟疑了一小会儿,双唇逐渐撇下,泪眼汪汪。

“我知道老爷的想法,但瀚海行舟,这多么有寓意啊!”

面对一份近乎孩子气的执拗,丈夫只好妥协。

“好吧好吧,就叫瀚舟吧。”

姓名就这么定了下来。

日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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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过去,宋瀚舟的脸逐渐端正,皱纹消失,眼睛也张开,大而黑的瞳孔很有光彩。个子虽然瘦小,像营养不良似的,却很健康,每次吃奶总要使出全身力量,连“久经沙场”的奶妈都被吓了一跳。

“从来没见到过这么能吃的娃儿!”

他很少哭,看样子没有什么事情能打动他。可要是真哭起来,那只有“惊天动地,不知所终”八个字能形容,定是要将整个府邸上下闹得鸡犬不宁才行,哭累睡着了才算罢休。

宋迎初总是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前提下,仔细观察他。即便到了现在,他仍然没能找出任何一处像自己的地方,府里也没人说这孩子像自己,似乎只有妻子这么认为,但久而久之,她自己好像也不再主动去提“像谁”这档子事。

以至于宋迎初除了认定这孩子不是他的之外,再无他想。

他开始着手调查妻子嫁过来之前的事,但不能随便请人干这事,更何况国主还牵扯其中,思前想后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只能平日里他和妻子的闲谈时,努力探询微不足道的漏洞。不过很快又将这个做法放弃,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实在太过无聊。

所幸,这种日子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等到春雪一融,周遭诸多势力的情势又将不稳,他也无暇再顾及这事。

七十年前,皇室的二皇子不满哥哥坐上皇位,遂发动了一场牵扯整个中原的分裂之战。朝中势力本就混乱,一众二代、三代藩王纷纷站队。以至于这两兄弟竟以长江为界,分南北两朝划江而治,各自为政。

尽管事件的最后,以北朝挥师南下,重新统一落下帷幕。但长达四十年的大规模内乱极大地透支了皇朝的国力,造成各路藩王接连坐大的局面。

皇朝的执政者当然想过解决混乱的局面。可皇朝早已在内乱中被掏空的差不多,将皇朝的延续维持住都是个问题,更别说展现出统领各路藩王的实力。遂只能以祖上前人间订下的“牢不可破”的情义盟书来游说。

那些三代、四代的藩王对皇朝日薄西山的情况一清二楚,其乐融融也只是表面做做样子罢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管理者的混乱直接导致下面人的无序。

整个皇朝陷入一个无秩序、无等级、无法律的“三无”国度。皇室对此只叹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他们自己都已是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情义、道德、情爱,在如此残酷的乱世面前似乎都只是小孩子才会相信的说辞。

今天情深意重所结下的盟约,第二天就和别人联合来攻打你;前一秒还和你畅想未来,有说有笑的下属,可能在你转身的一瞬间就把冰冷的刀架在你的脖颈上;良辰吉日娶了你的妹妹,可能元宵节的花灯还没来得及看,就带绑了你的一家老小,要是看得起你的话,说不定还会将你的人头悬在城门上让来往百姓观赏观赏……

在这个至暗时代,似乎已经没有了下限,每一个人都胸怀大志。

“反正世道都已经败坏成这个样子,又何必拘泥那些世俗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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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聚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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