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旧账(二)

第十四章 旧账(二)

梁烨坐在自家湖筑小院里,正在悠哉悠哉的吹着湖风喝着香茶赏着月亮,嘴里还哼着不知道哪听来的小曲,一身月白色衣裳,旁边立着侍女为他驱蚊。

“别人都在为国事忙得团团转,你倒好,自己在这悠闲。”柏越拉过张椅子坐在一边。

梁烨扭头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我要是有什么动作,只怕是又要被一些人送去天牢改造了。”

柏越要手下把带来的美酒都搬了过来,打发所有的佣人退下,在梁烨地注视下开始掀酒盖子。

“诶,你要买醉别来我这啊,天子国葬,这时候饮酒是重罪,你别扯上我啊!”梁烨凑了过来,嘴上说着不要拒绝之类的词,手却很诚实地掀起了一块酒布,顿时酒香扑鼻,他不由得赞叹一句,

“哇,好酒!”

“德性!”柏越习惯性轻嘲一下,但由于现在心里闷沉沉的,这句嘲讽力度就被大幅度削弱了。

“常言道,这世间唯有美人和美酒不可辜负嘛。”梁烨灌了一口,砸吧着回味了一下,突然话锋一转笑着说,“美酒不细品反而用来买醉,越啊,这般糟践美酒,想必是被某位美人……”

柏越直接一酒缸子呼到他面前,打断了他那充满戏谑意味的胡说八道,他现在很烦,只想找个安静的人一醉方休,不想说太多。

梁烨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拿起一酒缸就往嘴里倒。两人就这样闷不做声地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酒,那点郁结的情绪不但没有随着酒水咽下肚,反而还发酵了变得愈演愈烈黏糊糊地缠上了两个人的心头。

过了许久,柏越才开口问道:“明日新皇就登基了,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梁烨已经有些醉意,迟钝了一会才回答柏越的问题。

“就那样吧,不要这王爷名号了,做个普通人,盘下个庄子,娶个本分的姑娘,写写诗,作作画。”

“想的轻巧,如今战乱,又有谁能在乱世中独善其身呢?”柏越对他这想法很是不以为然,“如今形势紧张,你的身份太敏感了。”

梁烨挥挥手,反驳道:“越啊,你就是想太多了。我,我什么都不要了,就留个人,不贪求任何东西,随便往哪个疙瘩一躲,天王老子都找不到我。”

柏越和他撞了下杯,若有所思地说:“当年李观棋也是这个愿望……”随即他又加了一句,“不过他现如今,反了。”

梁烨把酒丢在脚边,甩了下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反了?要是我,我也反了。”

他接着又走到柏越面前,对着他说:“你知道他为什么老是要和你对反着干吗?你不明白,什么权谋计策你只认最后的成王败寇,你不理解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想法。一将功成万骨枯,就是这个理。李观棋这个人不仅是因为心气高傲不愿和我们这些纨绔子弟打交道,更是因为他不甘心,他受的磨砺比我们要多,但最后因为出身,却不得不比我们低一等。”

“那场战争死了太多人了,其中最无辜的是那些无名的士兵以及百姓。北漠子弟的不满确实情有可原,但李观棋他们的不满我们又怎么会理解?”

“雁荡山那一战,我被困在了京城,但听打探的人说,就是那场战,契丹把柏系一派的大军围困拖死在了那里,朝廷有意延缓支援,那次折损了大梁当时最好的精兵、将帅还有军师谋士,甚至平民被误伤滥杀者无数……”柏越回忆道,那个时候他收到情报的那一刻,他感觉到的是是绝望,比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更要绝望。

梁烨点了下头,补充道:“后来我奉命去安抚军心,一路上经过了见到过无数十室九空的村落,百姓疯抢粮食的枯城,弥漫着血腥味的营地……每天都要不知道多少死去的士兵被裹着草席扔到沙坑里,也要很多老妪妇女冒死跑到死人坑里,只是为了去在那一具具尸体里面寻找到心心念念人的身体。”

“北漠的风沙很大,狂风一吹,掩盖在尸体上的黄沙就被扬起,露出了少妇春闺梦里人的尸身。”

“我和你不一样,你十六岁长剑斩敌无数战功赫赫,我十六岁赴边疆铁锹埋骨,我没上过战场杀敌,但我比你更清楚一场战争的意义。除了杀戮,毫无意义。”

梁烨直接坐在地上,不管月白色衣裳会不会染上灰尘,随手抓起一坛酒猛灌了一下,许是太久没这么激动了,呛了一下,回想起来五年前自己狼狈地回到进城的那个时候,眼神渐渐弥散,自嘲般地笑道:“自那之后,我常常做梦都会想到那满天乌鸦啖食的场景,就对一切王权富贵产生了恐惧。所以啊,我说我理解李观棋的想法,是真的理解啊……”

说完他身子慢慢地往下瘫软,直到趴在酒缸上,嘴里还念叨着:“但是没有意义啊……真的没有意义……”

柏越一直在一边默默听他讲了这么多,他知道梁烨醉了,清醒时候的他不会说这么多心里话。都说酒醉的人说的话不可信,但是柏越听了只觉得自己也好像醉了。

招呼着几个人把醉酒的梁烨抬进去,柏越一个人坐在院中,有些懊恼,这算什么事啊,本来想来喝个酒排解下情绪,到头来还被一个醉鬼说了一通。

“拾一,取纸墨来,密件,东南。”

……

夏琰在营帐内用打火石擦出细微的火花,借着这细微的火光将那蜡丸打开,展开字条,脑子里第一反应却是,柏越的字什么时候这么难看了……

慢慢读完才抓住看两个消息,一是苏寒将带队来支援,二是柏越会安排他和李观棋见一面,柏越似乎是很想将李观棋再争取回来。

他把信在火上慢慢烧掉,心里丝毫没有轻松一点,好像这乱局将越来越多的人扯了进来这个漩涡。刻意延缓时间到底是为什么?那契丹人在大梁内作乱究竟是私人怨恨还是蓄意已久?

这些问题柏越都没有告诉他消息,或许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如今,可能是最坏的消息了……

夏琰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今晚卯时,他还要去会会李观棋。

会会那个谋略精通却极端仇视贵族的矛盾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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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蚀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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