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道
却说那孤傲少年径自上台,冷目四顾,淡言一语,登时四下皆寂,宛若息鼓偃锣,冷清肃静。
那少年见肃穆无声,才淡然道:「修行大道,其修远兮,茫茫渺渺,难之又难。老夫空玄今日讲道,诸位且记。」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天地玄黄,日月洪荒。芸芸万物,道自生长。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三生万物,万物归一,一气六元,阴阳成卦。万物生有,有生于无,无则为道,道法自然…」
当下一番长篇阔论,宛若泛滥江河,倾斜飞瀑,决堤之水,无阻无碍无塞无堵,娓娓道来,徐徐而讲,直教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云丹闻得他言,不禁颔首,暗暗赞叹:「这「讲道第一人」,绝非溢美之辞,名不虚传!」
看了片刻,他又心中生疑,面转身侧百流情,问道:「百师兄,这空长老为何这般模样?全然不似百寿之人。」
百流情低声道:「师弟有所不知,空长老本是长者面貌,只因数百年前道法大悟,参透玄真,一夜之时,银须尽褪,霜发浸墨,年岁倒逝,返老还童,便成了这般。」
云丹暗自惊奇,一时讶然无语。这三千世界,芸芸生灵,离奇之事,如碧草牛毛。这修仙大道又何尝相迥,修仙悟真,逆天而行,飞升得道,羽化升仙,何曾无奇不异?
当下了然,云丹道:「倒也是造化!」
百流情颔首笑道:「两百年前,七派共举「玄真论道会」,空玄长老以一辩六,以寡敌众,仗三寸之舌,恃利齿刃牙,舌战群士,论谈大道,会终,空玄长老斩获「大道玄真」之冠,余六人,一人疯,一人癫,一人昏,一人怵,一人泣。」
云丹见仅言五人,尚缺一人,便问道:「还余一人?」
百流情沉声道:「一人…亡。」一字一顿,字字如刃,顿挫罡烈,立觉凛冽。
云丹耸然动容,不禁怃然思道:「以器杀人,以技杀人,皆为常见惯态,平平无奇,若是以口为刃,言语杀人,倒是甚为独奇,千年罕见。这空长老委的不凡。」
这厢谈论时,那空玄已大道讲毕,唯留袅袅余音,如玱玱玉石,若铮铮编磬,绕梁萦柱,悠然缥缈。
座下一众弟子,或闭目凝神,暗忖深思;或恹恹蹙眉,愀然不解;或幡然大悟,云开雾散。一时各色各异,百千神色。
空玄伫立高台,不苟言笑,面色冷峻。见座下弟子似有所悟,便淡然颔首,开口道:「诸位,吾有一问:道在何处?」
四座顿时窃窃私议,亦辩亦谈。空玄看向一男子,道:「你且来答。」
那男子起身,膀阔腰圆,声如洪钟:「弟子认为,谁道行深厚,「道」就在谁手中!」
空玄不言,又看向一女子,道:「你且来答。」
那女子娇滴滴起身,她身姿绰约,眉目如画,玉颜柔美,纤纤柳腰,盈盈一握,正微低臻首,玉颐飞霞,赧赧娇声道:「禀长老,弟子…弟子认为,道在…在顿悟之中…」
空玄颔首,淡声道:「你是甚名氏?」
女子愈发娇羞,桃腮泛霞,脆声道:「弟子为单氏,名月琼。」
空玄道:「单月琼。汝之所言,甚妙,你且坐罢。」
百流情于旁侧低声道:「这空长老甚是清高,夸赞之辞更是寥寥无出,这单月琼应是让她些许动心矣。」
这壁厢,那男子见单月琼入座,他却不能,一时茕然孑立,甚感窘迫,不免赩然暗怒,问道:「空长老,敢问弟子所言,可有何错?」
空长老恝然道:「你方才言语,躁气凌厉,杀意毕露,又欲以道行开辟大道,以修为悟通真妙,岂不可笑?悟非杀虐,道非骄躁,沉心浮气,方成大道,切记,切记。」
男子一怔,脑中嗡然。须臾后,大彻大悟,拜伏于地,砉然俯首,恭色大呼道:「弟子祁阳海,切谢空长老指点之恩!」说罢,神色激荡,起身离去。
云丹暗暗一笑,这祁阳海之修为,已是筑基前期,恰陷瓶颈之中,他又心性浮躁,煞气凛然,以致修行堵塞,难破桎梏。想必这空玄慧眼识真,瞧出端倪,是以道出他之缺陷,几尽真言,助他破境。
念及此,云丹耸扬眉头,面浮钦佩之色,心下道:「这空玄,当真了得!」
「你且起来,作答一番。」忽闻疾言霎至,云丹止住思潮,缓缓看去,见空玄一双冷峻星眸,正看向自己,不禁苦笑起身。
「你说,道在何处?」
云丹展展宽袖,正袍危立,从容答道:「禀长老,依弟子愚见,道,在心中。」他指了指胸口,动止淡逸。
宫内一时哗然,纷议云云。百流情紧蹙双眉,不知所想;单月琼玉颜微动,秋眸紧盯云丹身形;空玄剑眉轻起,双眸不波,问道:「何以见得?」
云丹莞尔,答道:「道心道心,道中有心,心即是道。大道纵有万万里长路,不过一念之遥尔,不过心中所及尔。」
闻言,空玄稍愣,继而抃笑,笑声爽朗,他道:「妙哉!妙哉!」笑声渐止,赞意未终,「不错,不错。汝是何名氏?」
云丹坦然应答:「弟子乃云何长老座下弟子——云丹。」
音未落,众人哄然,纷纷议论。「莫非是那外门神才,云丹?!」「传言他仅一日,便至炼气五层,实乃异禀奇才!」「距今方才多久?他竟又筑基修为,晋升内门矣?!」「啧啧!与那王长一般,俱是天纵奇才。不知能不能胜过何师兄与烟师兄…」
空玄颔首,目含称许之意,道:「吾尚有几问,你可敢答?」
云丹失笑,淡然自若道:「弟子愚知浅解,万望长老赐教。」
「何谓「道」?」
「道乃万物之源,虚无之根。」
「「道」是何数?」
「修行之道、天地之道、人道、鬼道、魔道云云,有无量之数,计之不尽,皆于乾坤之间潜隐蜇藏,非我等可度量。」
「你可悟道否?」
「弟子愚钝,难悟道法,难参玄妙,只一心坠入修行,望增添道行,早得正果。」
「既未悟道,何以言出屡顺,甚得吾心?又于道之上颇有见解?」
「无他,弟子幼时常伴私塾,甚爱书籍典册,涉猎之书,浩如烟海,故腹中浅有笔墨。修道以来,广览道书,对大道只是一知半解,方才所言,俱是弟子昼思夜忖之果,万望长老指点。」
空玄止言默然,凝目紧盯着他。云丹只觉冰芒砭背,寒风灌袖,凛冽不绝,几欲被看透望穿,匿形毕露。
片刻后,空玄收回目光,大笑几声,琅然道:「嘿嘿!我道为何,原来如此!妙极!妙极!哈哈哈!」自入门以来,他从未如此放荡狂笑,喜癫至极,四座不禁惊叹,云丹亦是迷惘冥然。
单月琼轻颦黛眉,面露异色,眸中秋波泛纹,瑶雾溟濛,不知所想。
几息后,空玄敛去癫狂姿态,吟诵道:「五行同道法,仙根更同源。先得开悟性,怎惧玄之玄?」所吟之诗,弥至扑朔,愈发惝恍,众人相顾互觑,如坠云岫流岚,不知其意。
云丹低首暗忖片刻,似有所悟,又遽然抬头,正对空玄双眸,冷眸深邃,渊沉不测。心下一颤,登时明悟,拨云见日;心中蘧然大喜,暗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