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游说
“砰!”
一掌拍下,沉重厚实的红木茶几顿时四分五裂,向周围炸裂开。
坐在大厅主座上的白发老叟怒目圆狰,脸色铁青难看:“你死了这条心吧,老夫不可能同意的!”
迸溅飞来的碎木在脸上划出一道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传来,纪元正却没有理会,任凭冒出的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流。
似乎对老叟的反应早有所料,他的脸色平静,清了清喉咙,声音稳重而低沉:“老师,您且听学生把话说完。”
“你若是再不滚,就不要怪老夫与你断了这几十年的师徒情分!”
老叟的语气里带着呵斥,听着便知道是动了真怒。
只见纪元正抬眼迎上他的视线,神色决然:“即便是断了师徒情分,学生也要恳求老师能对康永州数十万无辜的百姓施以援手。”
“好一派君子作风,你倒是置我永乐城的人于何地?不过是入仕二十余载,经年不归,回来竟是忘了本,断了根!老夫看你不仅是修为废了,心性更加不堪!”
老叟盯着纪元正,恼怒的目光仿佛要将眼前的人撕碎。
此话一出,纪元正陷入了沉默。
见他缄默不语,老叟升腾的怒火似乎也平息了少许,只是面色依旧不悦:“怎么?哑巴了?”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样物件,轻轻搁置在一侧的案几上,也不说话。
那是一方玉石印章,上面青色的猛虎脚踏着祥云纹样,对着虚空怒吼,颇具威仪,虽然只有拳头大小,雕刻的工艺却是栩栩如生。
“你是什么意思?”
纪元正突然间的举动令人费解,老叟的眉头已经快堆成一座小山。
“这是康永州的知府官印,如今交予老师,接下来的话,希望老师能听一下学生所说的话。”他的眼神始终没有过闪躲,“学生亦敢对天道起誓,一直以来,于心于民,哪怕是于列祖列宗,皆问心无愧。”
老叟凝视着他,神色里划过错愕与不解。
个性暴躁,倔强执拗的纪元正,此时在自己的老师面前没有了一丁点的脾气:“老师说得没错,没有人应该忘本。纪家的祖祖辈辈都扎根在永乐城,没有永乐城就没有如今的纪元正。”
他顿了顿,眼里浮现出一抹释然:“因为如此,所以纪元正数十年如一日地通过自己手上的权力接济永乐城,甚至为此忤逆过坐在龙椅之上的那位九五之尊,而他现在如同废人一样的下场,都不过是罪有应得的报应。”
闻言,老叟闭上眼,不愿再去看那道视线。
“可是,数十年过去了,无数的心血投入,都如同是石沉大海,不见得一点回声。”逐渐惆怅的语调,是掩不住的疲惫,“贫瘠的土地种出的粮食甚至不足以养活驻守在这里的百姓。旱涝连年,老师可曾算过,为了落叶归根而驻守的人,还剩下多少?”
这里啊,终将会变成一座被盛世遗落在历史里的荒城。
后面的话,纪元正没有说出口,但他知道,有些事没必要挑得太明白,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
“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想要离开永乐城的人,老夫不会阻拦,但是你若要将洪水引入永乐城,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除非你们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虽然老叟对纪元正所说的话颇有感触,但他的思维却没有被牵着走。
天井外的雨势磅礴,此时也落进了纪元正的心里,难得平静。
“老师,不知学生有一句话当不当讲。与其寄托于遥遥无期的希望,不如就让永乐城的秘密永远沉睡在洪水和地底之下。”
闻言,老叟的脸色陡然一变,猛地睁开眼,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比老师预想中的要多一点。”
“你!”老叟目眦欲裂,气得浑身发抖。
纪元正却是苦笑出声:“当年学生骗了您,我这副垮了的躯壳,落了个废人的下场,其实皆是归咎于它。”
“啪啦”
一只青瓷茶杯被砸碎在他的面前,滚烫的茶水湿了裤腿,但他却没办法感受到分毫的知觉。
老叟掷出茶杯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胸口被气得剧烈起伏。
“那是你能动的东西?简直是在找死!”
恨铁不成钢的怒骂,已经很久不曾再听到,乍一听,他竟有种经年的恍惚。
当初鲜衣怒马的少年,敢执一柄长枪于万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何其意气风发,又怎会料想过,有朝一日只能于轮椅上的方寸之地苟活于世间?
只道是造化弄人。
“而且,它一旦出世,定会招致多方的觊觎,届时怕是会引起山河动荡。那样的时局,会是老师您想看到的吗?”
听罢,老叟陷入了沉默,周身的气势慢慢蔫了下去。
偌大的厅堂变得寂静无声,对峙着的两人神色各异,各怀心事。
……
仆人推着轮椅在廊道间行进,屋檐之外的雨水如注。
清风夹着湿润的气息拂面而过,尽管是七八月份,纪元正却感到了寒意。
动用了一张珍贵的传送符篆从康永州过来,与自己的这位老师交流已是心力交疲,加上昨日淋雨,邪气入了体。而今日受风,待再过几日,怕是要大病一场。
自从废了一身修为之后,于云端跌落泥潭,他便极少回来永乐城。若不是因为康永州诡异的水患,或许有些事再也不会被翻出来。
当年饮下的那杯酒,可真是苦啊……
抬眼环顾廊道四周熟悉的风格,倒是触动了心底柔软的去处,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
……
“纪叔叔,好久不见~”
少女从前方的廊道小跑着过来,杏眼桃腮,一头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短衣护甲的练家子打扮,看上去灵动俏皮又不失明媚。
见到来者,纪元正心里的阴霾瞬间散开了不少,素来严厉的脸色也挂上了笑意:“方昭长成大姑娘了,纪叔叔都快认不出来了。”
方昭撇撇嘴,脸上显露出几分不乐意:“纪叔叔都好久不来了,能记得才怪。本来我是想去看看纪叔叔,可是爷爷那个老顽固就是不准我出去,天天只会逼着我练功!”
听其说完后,纪元正哈哈大笑起来:“所以,你现在怎么还在到处溜达?不怕被你爷爷教训了?”
方昭是老师的孙女,又是个天赋难得的修道者,所以一直以来都被作为衣钵传承的继任者来培养。
果不其然,一听到爷爷被提起,她紧张地环顾了一遍四周,确定人真的不在之后,才慢慢放松下来。“今天不想练功,想出去玩。”
纪元正好奇地问:“为什么?你平时不是很听老师的话的吗?”
少女的眼神在此时有几分落寞,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我不喜欢修道,也不想练功,而且……今天是我的生辰,可是爷爷他从来都不记得。”
不知道该怎么去宽慰,他轻声叹了一口气:“你爷爷是永乐城的城主,方昭是大姑娘了,要理解你爷爷的苦衷。”
“可是,我只想让爷爷陪我过一次生辰,就一次,也很过分吗?”方昭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掩不住的失落。
对于这件事,纪元正无能为力。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无奈和为难,方昭甩甩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开心点:“要不这样,纪叔叔今天就代替爷爷陪陪我说话,好不好?我真的是太无聊了。”
说罢,摆手示意推轮椅的家仆退下,她自己随即走到后边去,推着他往前走。
……
那个下午,他们聊了很多,但具体是什么,已然记不太清楚。-
……
第二日。
康永州公堂。
梁丘年从门外进来,发梢沾上了雨水的湿气。
“殿下,纪元正传讯息回来说,永乐城的大批百姓正在前往康永州的路上,让我们在这边做好接应的准备。”
“你且看着准备吧。”洛懿的语气淡淡,似乎早有预料。
而他此时正站在纪元正的书房中,一目十行翻阅着橱柜上陈列的书籍。
除去此事之外,梁丘年事无巨细地将这两天的事一一进行汇报,这是他的要求。
听着汇报,洛懿偶尔会应一声,但是视线却一直不曾抬起来过,手指翻阅书页的速度极快。
忽然间,手指翻页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梁丘年注意到其状态的改变,事也恰好说完,他知道此时的自己最好保持缄默。
越往下翻,洛懿的眉头拧得越紧,看到最后倒是暗暗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将书放回书橱中,随手从书案的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蘸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你现在去找这几样东西,今晚子时带去跃江,吾会在那里等你。”
话音刚落,洛懿便行色匆匆离开了。
只留下梁丘年一脸茫然,他走过去拿起纸张,但当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心下不禁漏了一拍。
看完即把纸张就着桌上的烛火点燃,白纸黑字瞬间化成了灰烬。
而做完这个举动,他也随之匆匆离去。
……
毕竟洛懿预留给他的时间可不多了!